赫塔·米勒《鏡中惡魔》我們的心仍舊戰栗(4)

“……我必須承認,我當時確實想把埃里希·昂納克描繪成我的同鄉,他身上有薩爾人的各種印跡和特點。我甚至於把他的邊防想法診斷為薩爾人誤入歧途的象征。我錯誤地做出了執拗的斷言,一個人如果對自己的家鄉累積了太多的感受,是會把它們當做國際間的兄弟情感釋放出來的。這會導致神經病患者的失誤,這種失誤緣於被壓抑的反抗意志,鑒於有人想逃跑就會拉起鐵絲網,鑒於有人渴望回家就會建起一堵墻。”

路德維希·哈里希如此寫道。說到昂納克,對其扭曲的家鄉觀念的入木三分的描寫只能出自某人手筆,這個人不必生活在其獨裁統治下。這種微妙的表述把獨裁者想像中的痛處風格化,卻忽略了相關國家中的現實痛苦。如果說鐵絲網和槍管是渴望回家的物質,那麽齊奧塞斯庫也是薩爾人。菲德爾·卡斯特羅、薩達姆·侯賽因、蒙博托和米洛舍維奇都是薩爾人和這類渴望回家者。如果一位獨裁者在頭腦中需要一個家鄉的話,那麽它只能是:蔑視人。這才是他唯一寄居的地方,那里安裝著各種設備。為了他們自己作為統治者能夠病態地自尊,獨裁者狂熱而不顧一切地蹂躪著國家和人們。那位長期擔任昂納克保鏢的人的耳聾是因為狩獵。昂納克利用這位保鏢的肩膀當槍托,他送給這個耳朵變聾的人一個西方的助聽器。但他仍舊在每次狩獵時把被槍聲震聾的耳朵下面的肩膀當槍托。


萬德利茨那里房子各處所掛的鹿角讓我想起,小鹿的角上面長著一層皮,看上去就像伸開的手指。只有當鹿角不再繼續長的時候那層皮才脫去。只要鹿還在蹭這層皮,它們就血淋淋地掛在鹿頭上,如同碎布片。如果人們需要畫面來展示獨裁者在人身上造成了哪些永久性的破壞,那麽正是這幅畫面而不是薩爾能夠暴露無遺,在專制下會發生什麽事。而這些事到處發生在每一個貌似人道的社會。每個獨裁者都能把保鏢的耳朵射聾,但沒有一個獨裁者能圓渴望回家的夢。獨裁者們在他們的國家不是幻想中的外國人,即使是流亡的獨裁者們都不是外國人。誰收留了獨裁者,都把他們當貴賓來對待。而且他們反正也不會有負罪感。他們自責時總是後悔他們的手段還不夠狠,對他們已經做過的事,他們從不追悔。通過被剝奪權力,他們更是認識到自己對權力的那種瘋狂渴望是多麽必要。昂納克的反思僵硬得如同他那老年人的拳頭,被推翻後他多次把自己的拳頭高舉過頭。只有他的拳頭做到了,讓他衰老身軀上的臉再次綻放亮光,看上去好像年輕了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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