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2、權力觀的繼續:一種對立視角的批判
(1)民間記憶與官方記憶對立的虛假成分。在權力觀下,存在著民間記憶與官方記憶的對抗性視角,在一些情況下,其表現為大眾和精英的區分,筆者認為這樣的對抗或者區分有時候是虛假的。在做知青記憶研究的時候, 當提到“青春無悔”是知青的一個主流記憶模式時,很多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這是否是一個知青中的精英記憶模式?我們認為,這樣的提問方式,事實上,也是在覆制精英與民眾(抑或所謂國家視野和民間視野)的對立立場。
可以看到,這樣的區分明顯受到所謂“常人視角”的影響。例如,口述史研究者往往認為他/她是站在了底層民眾的立場上, 是對底層民眾的關懷,大有悲憫之義。這裏,似乎“精英”的視角就是有問題的。當然,我們並不是否認“常人視角”的價值,但“常人視角”在很多時候往往被灌輸了更多的主流意識,“常人”往往更具缺乏深刻反省的特征。因此,更多的事實反而是常人被奴役化的見證。在這裏,我們很難看到常人的反抗,或者僅僅是常人順從的歷史記憶;而一些情況至少是“常人”與精英權力之間的覆雜交錯,或者是兩者之間達成的合謀。
(2)大眾與精英分野的誤識。在做記憶記錄的時候,單方面強調“大眾”與“精英”的分野是一種誤識。一方面,因為集體無意識的存在,在一些時候,大眾往往成了烏合之眾。集體無意識並不僅僅存在於現實之中,在對待歷史的態度上,人們往往也是這樣的。在記憶研究中,很多研究者在做普通人口述歷史的時候,往往做成了在精英權力影響下的普通人的生活,似乎離開了精英權力,大眾就化為烏有了,就難以自己敘事了。
在這個傳統下,甚至存在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看法,即“拯救”民間記憶。如“打撈民間記憶說”,其認為民間記憶被非民間記憶湮沒了,需要通過研究者們艱苦卓絕的努力,才能“揭露”出所謂的民間獨享的記憶。不難發現,這時候,常人在道德上更富有力量,更占據道德優勢。
一些研究者預設了這樣一種對立,即認為存在一個獨立的自我,是與大意識形態相對立的,“打撈”行為直接應對的是大意識形態對個體的壓制。這種預設未免帶有一些“潔癖”。事實上,是否存在一個完全不同於大意識形態的“自身經歷的一切記憶”,尚值得討論。這樣的“打撈”,最後得到的很可能是與大意識形態同一的自我記憶,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是重覆的。大意識形態時刻存在於個人生命歷程的印記中,個人與其同謀的更不在少數。
“打撈”的行為是有風險的,那些將宏大敘事與私人敘事的區分,同樣不總是可靠。所謂私人敘事和宏大敘事,可以界定為:在歷史敘述中,以個體經驗為基礎的“私人敘事”與以群體抽象為基礎的“宏大敘事”構成了一對相互緊張的對應關系(雷頤,1997)。這裏,個體敘事抑或私人敘事往往被認為是對歷史敘事和記憶的一種“補充、修覆、矯正和保存”,並認為以個人體驗為基礎的敘事就是與宏大敘事相互對立的。這樣的看法是有問題的,因為,也正如雷頤同時指出的,從理論上說,二者並不必然相反,不過,筆者的結論與雷頤的觀點恰好相反。盡管從外觀看起來,“宏大敘事”居於強勢地位,似乎給人一種強迫性,但並不必然構成對“私人敘事”的“侵犯、塗抹、覆蓋或清除”,二者可以同時存在,或對立或區別,或如上文所講,兩種敘事根本就是同一的。
筆者認為,大眾與精英記憶並非總是對立。特立獨行的個體記憶有時可能僅是研究者的假想,是構建出來的理想類型。而一種記憶甚至只是一種言詞上的過去(Olick,1998),可能很難區分所謂的大眾記憶或精英記憶,抑或個體記憶或集體記憶。因為一個人的過去甚至可以構造成為一個集體的過去,如《青春之歌》中楊道靜的個體歷史,在某種程度上就被構造成一個集體記憶了。
(3)記憶之分層。杜讚奇用“覆線歷史”(或分叉歷史)(bifurcmed history)的概念代替“線性歷史”的觀念,並由此完成“從民族國家拯救歷史”的任務。李猛(1997)則指出,與線性歷史相對的,不是分叉的歷史敘事,而是分層的歷史生活。那些沈澱在歷史最底層,記憶中分不清過往軍隊類型的農民,過著似乎甚至難以稱得上是“歷史化”的日常生活,他們並沒有提出與線性的全國歷史不同的另一種歷史表述。
那麽,記憶是分層的嗎?如果我們關註記憶怎樣在特定的社會制度中運作,就不可避免地包含了社會學的一些基本命題,如權力、分層等(鄭廣懷,2007)。記憶本身能夠作為一個過程呈現給我們,對其進行分析和理解。事實上,在很大程度上,我們是可以對這些社會決定論的陷阱展開反思的,如果我們能夠給予“記憶的微光”更多的註意力,對其進行更細致和有耐心的分析的話,那麽,有個問題是值得繼續追問的,即記憶的微光究竟隱藏在哪裏,我們該如何表述類似的微光?
二、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
在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關系方面,哈布瓦赫(2002:93-94)認為,“對同一個事實的記憶可以被置於多個框架之中,而這些框架是不同的集體記憶的產物”,同時,“集體記憶的框架把我們最私密的記憶都給彼此限定並約束住了”。集體記憶賦予個體記憶意義,似乎個體記憶只有放在集體記憶中才能被理解,或個體在記憶方面是依賴於社會的。而對於社會,哈布瓦赫並沒有更多的討論,這樣就容易給人一種僵硬的感覺,似乎社會是鐵板一塊,這也正是當下一些社會學者容易產生的誤識。而在實踐中,我們看到,這個“社會”可能就是由兩個人構成的一個東西,而此時的集體記憶正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構築出來的一個“物”,甚至可以說,它是彈性的。
(一)集體記憶是兩個人間的對話與協商
在某種情況下,兩個人的對話所建構的氛圍是所謂集體記憶生成的一個條件。在進行知青訪談研究中,筆者明顯感覺到兩個知青間的談話對於一種所謂集體記憶的作用。如知青ZSS與WCR討論山西缺水的問題,更像是一種對話協商,兩個人構成的集體記憶就生成了,是非常彈性的,而不是冰冷堅硬的東西。
這個過程是如此展現的。首先,兩位知青設置了一個界限,用稱呼將非知青的研究者們(我們)隔離,這樣的情況在筆者進行知青訪談的過程中經常遇到,很多知青會說“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言外之意是我們一定存在理解上的障礙。因此,多數情況下,我們僅僅成為一個“聽故事”的人,或者在言語間,我們一句隨意的插話,會破壞談話的氛圍。於是,筆者試圖發現他們眼中“我們”的含義,並揣摩“他們”這一群體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可以彼此理解。
事實上,即便是他們共同面對的“集體記憶”,在兩個個體對話之間也是有差別的:即使都吃過苦,但苦是有差別的。
如WCR所在的村在山裏,那裏沒有車,所以幹什麽都得“靠兩個肩膀”,不管什麽,都得“往肩膀一摜,擡著就走”。這個肩膀就承受了另一個知青所沒有承受過的痛苦。ZSS沒有體驗過這種苦和這種活,因為ZSS所在的村在平原,做這種活不靠人力。
但是,在WCR看來,ZSS能理解,所以這樣的談話能夠持續並深入下去;ZSS能夠進入WCR生活世界的情景中。我們發現,在WCR談話時,ZSS總能不失時機地、作為“內部人”交流幾句。如WCR說到收麥子只能用肩膀背,而且又逢陰雨,紅土地在雨水中又很泥濘,以及“剜谷”的苦,ZSS回應道,“人家老鄉會幹”;WCR說到“靠著兩個肩膀”幹苦力活,ZSS又說,“不管好學生壞學生都得幹”。ZSS的這些話成為對WCR講述的註解是不可或缺的,否則談話就難以進行下去。
WCR:我們什麽苦都吃過,我們收麥子,他們村裏有車,收谷子,擡著肩膀就起來了。從小路,紅土地,下著雨,粘得不行。到老山溝,哎呦餵,下起雨了,人家老鄉幹別的,就是我們幾個往上跑,跑不上來了,下雨,馬上一路紅土。沒聽說,沒見過。
還有剜谷……就是北京的間苗,一定的行距,不能密密麻麻長著,不通風就死了。跪著,哎呦餵,拿著那個小彎鋤,一眼望不到邊,我們腿軟,跪那兒,腿都軟了……後來爬著走,一直蹲著。
ZSS:人家老鄉會幹。
WCR,"那個累的,第二天什麽也不想吃,那個饅頭,真沒受過那個苦,那時才體會粒粒皆辛苦。秋天大谷穗出來,用不了車,往肩膀一摜,擡著就走。不像他們,擔糞自己去淘,都得自己幹。還有什麽羊圈,靠兩個肩膀,到時候都得青。太苦了。
ZSS:不管好學生壞學生都得幹。
在研究中,筆者發現知青們當年的情況各不相同,更不用說今天處於各個階層的知青了。但是,即便有差別,他們也總能在“知青”的身份認同中,化解(或至少是緩和)了其他的社會定位。而且,他們有意識地把不是知青的“我們”(研究者)與他們區分開來,從而營造出他們獨享的集體記憶。從這個角度說,他們確實擁有一個共同的集體記憶。但是,這種集體記憶並不是堅硬的,而是一種對話協商。
(二)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相互建構
有時候,研究者很難區分他們各自講述的是個體記憶還是集體記憶,二者是互相建構的。如WCR與ZSS談話時,還是區分了知青內部的“我們”和“他們”,這裏的“我們”是指以知青個體WCR“我”所在的這一群,“他們”是以知青個體ZSS所處的那一群,這兩個群是不同的,既指所處的地點、地理環境不同,也指彼此所幹的活、吃的苦不同,因而彼此的感受不同,且只是兩人的個人感受。他們總會講到個人,然後再說“我們”。WCR“剜谷”的時候,自己的腿跪軟了,卻不說是“自己”,而是“我們”,這一方面是談話的策略,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對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根本不作區分,二者幾乎是一體的。
而研究者卻喜歡做這樣的工作,喜歡拆解個體的生活,用學術分類話語將普通生活學術化。這種做法當然有其益,但其弊也是明顯的,即幾條線將混沌勾勒清晰了,卻僅是一個輪廓,細節難以看清楚。更可怕的是,那些加進去的線條很可能與原有事件相左,構成了研究誤識。比如,研究者們往往關注個人記憶上升為集體記憶的機制,只註意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之間的區分,卻較少註意個人記憶與集體記憶之間的其他關系,如相互構造的關系,或者相互勾連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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