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行屮《印度異聞錄》 (3)

我翻來覆去了不知多久,才腦子亂騰騰的睡著。不知道睡了多久,夢裏面全是各種恐怖的噩夢,直到夢見自己變成屍體,躺在垃圾堆裏,身旁全是熱騰騰的火焰,才猛然驚醒!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了看四周,是宿舍。我這才放下心。

月餅還在熟睡,翻了個身,他的左手腕上,帶著一條紫檀念珠,透著紫紅色的暗光,血紅色的三眼天珠華蓋。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念珠滑落到手臂上,手腕上赫然留著一串念珠留下的印子!

  “有些東西可以帶,有些東西不可以帶。”月餅忽然說道,“就像這串念珠,睡覺時一定要摘下來。因為你不知道上面是不是附著它前一個主人的怨氣,留下的印記就是怨氣的記憶。時間久了,會變成你的記憶,讓你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你丫醒了?”我扔給月餅一根煙,不自覺的看著那串念珠。

  月餅接過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也是剛醒。別糾結這串念珠了,快倒口水喝。講了一晚上,渴死我了。”

  我自己摸出一瓶礦泉水喝著:“你丫從印度回來也不能裝土豪把我當大丫鬟使喚!要喝自己拿。話說讓你說的估計以後我路過垃圾堆心裏都有陰影了。”

  月餅似笑非笑的盯著我:“說到水,我倒想起一件事。在印度,水是不能隨便喝的。有可能是泡著屍體的恒河水。”

  我一口水差點嗆進肺裏,胃裏陣陣翻騰,幹嘔了半天:“月餅!你積點口德行不行!”

  “你喝的又不是恒河水。”月餅枕著胳膊悠閑的說著,“給你講講我在恒河經歷的一件事情。”

  第二章 恒河屍水

  我放下手機,剛剛百度了“恒河”,尤其是點開“恒河浮屍”的圖片,看的我連隔夜飯都想吐出來。

  “這可是印度人心中的‘聖河’啊。”月餅彈著煙灰,“你丫就不能嚴肅點。”

  “嚴肅不起來。”我捶了捶胸口,“看了這些圖片,累覺不愛。”

  月餅摸了摸鼻子:“在恒河,我聽了好幾個段子,挺詭異的。有個叫希夫的印度人帶著剛滿月的兒子去恒河接受‘聖洗’,把孩子從河水中抱出時,孩子居然用流利的英語說自己名叫梅塔,死於2006年。希夫聽完這句話,立刻瘋了般扔下孩子,沖進恒河,拼命地喝著河水,活生生把自己嗆死了。”

  我聽得全身發毛:“這是怎麽回事?”

  “你先聽我說完。”月餅微微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有個英國遊客愛德華看到《世界地理》恒河的介紹,興沖沖報了團來印度。結果到了恒河,卻看到河水上漂著牛糞、生活垃圾,還時不時看到浮屍!結果丫對著恒河罵了好幾句,跑到小攤位上要了杯姜茶。喝了一杯結賬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姜茶為什麽這麽好喝,老板告訴他只有純凈的恒河水才能泡出最美味的姜茶,他越想越惡心,把剛喝的姜茶全都吐進了恒河裏。

  結果第二天早晨,旅遊團沒有愛德華的蹤跡,找了半個上午,才發現他居然吊死在恒河邊的樹上。而且在他的腳踝處,發現了幾道類似於人的手指抓過的痕跡。”

  “還有一名美國攝影師威廉姆斯,被印度文化吸引,更折服於恒河的魅力,定居於恒河岸邊,娶了當地女子為妻。兩年後,妻子身染重病身亡,攝影師悲痛不已,按照妻子的遺願,把屍體送入恒河。

  半年後,他在拍攝恒河夜景將圖片拷貝到電腦中,忽然發現,已故的妻子站在河中央對他招手……”

  我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你丫快講講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月餅簡明扼要。

  我如同被一拳打中胸口,一口氣憋著半上不下:“月餅!你丫缺德不?”

  “我也是聽說的,沒經歷過怎麽能瞎編。”月餅伸出手,“再說口渴,沒心思講。”

  我心說在這等著我呢,扔過去一瓶礦泉水:“喝吧!祝你和希夫一樣被恒河水嗆死。”

  月餅忽然怔了怔:“南瓜,如果到了印度,千萬不要亂開關於恒河的玩笑!”

  “給你講講我在恒河碰到的一件事……”

  一

  被紅色落日漂染的恒河水如同一條靜靜流淌的鮮血之河,河面上漂浮著成堆成堆的牛糞,生活垃圾把河水汙染的骯臟不堪,穿著樸素紗麗的女子用瓦罐汲著水,赤裸的孩子們在水中嬉戲打鬧,黝黑的皮膚沾滿點點閃閃籠著陽光的水珠。

  幾個印度人雙手合十,對著恒河跪拜,許久才虔誠的掬起一捧河水,緩緩澆在頭上。忽然,孩子們指著河面上漂浮的一個東西大聲叫嚷,“劈裏啪啦”跑回岸邊,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

  跪拜的印度人急忙趕過去,那個東西在河水中打了個轉,似乎有意識的向岸邊飄來。

  那是一具被河水泡得皮膚皸白,淌著黃色體液,頭皮脫落了大半,只有幾根頭發稀稀拉拉貼在顱骨上的浮屍。水中,一群小魚追逐著屍體,不停地啄食,直到屍體靠在岸邊,那幾個印度人趕過去,才一哄而散。

  被河水浸泡久了特有的屍臭味頓時彌漫在空氣中,那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將屍體拖上岸,嘴裏念念有詞,四處收集幹枯的木柴,堆在屍體上點了把火。還有一個人把屍體被拖上岸時散落的碎肉和肢體拾起,送進火中。

  騰騰烈火冒著黑煙,火中傳出“吱吱”的炙烤聲,騰騰熱浪讓那幾個人黝黑的面孔有些微紅,空氣中飄著奇怪的香味。腫脹屍體中的水分被瞬間蒸發,人油“茲茲”冒著,在已經被燒成黑紅色的屍體表面攢出一個個小泡泡……

  漸漸地,火焰越來越弱,直至熄滅,只留下一堆灰白色的灰燼。幾個印度人用木頭把沒有燒完的骨頭敲成碎沫,用衣服包裹著,捧到河邊揮灑。屍灰隨著風在河面上鋪出一道灰色的條帶,又立刻被河水吞湧,消失不見。

  遠處,有個清瘦的中國少年很不理解的看著這一切,摸了摸鼻子,把準備乘裝河水的礦泉水瓶子放回背包裏。

  幾個印度人又是一番跪拜,才結伴離開。夜色將近,一時間只剩下中國少年望著寧靜的恒河出神。

  “西爾瑪,我知道你在等我。”從樹林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美國人,手裏拿著單反相機,茫然的盯著恒河,似乎沒有看到中國少年,撞著他的肩膀走過,就這麽一直走進恒河中,直到河水及腰才停住,舉起相機,不停地摁著快門。

  天色已黑,閃光燈的強光在河面劃過,劈出一道道殘影,隱約看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從河中鉆出。

  “他在等他的妻子。”從少年身後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少年一驚,轉身看去,一個身穿僧侶服裝的人正雙手合十,微笑著說道:“如果心誠,或許能等到吧。”

  “您的意思是?”少年問道。

  “恒河,是世界上最神聖的河。”僧侶緩緩說道,“如果你有興趣有時間,我慢慢講給你聽。這是一個關於孔雀王朝無憂阿育王的故事。”

  連年戰亂使得原本繁華的王舍城破敗不堪,結隊而過的士兵穿著殘破的鎧甲,舉著銹跡斑斑的武器,如同一群遊蕩在街頭的遊魂。就連殿後的戰象也瘦得肋骨幾乎要從軀體裏頂出,有氣無力地甩著鼻子。

  居民們木然的望著軍隊,緊緊摟著孩子送回屋,生怕被強行拉走充軍。

  城門外走來兩個衣衫襤褸僧侶模樣的人,滿目瘡痍的景象讓站在後面的僧侶皺著眉頭,走在前邊的僧侶卻單手托缽,面帶微笑,如同走在燦爛鮮花叢中。

  “阿難,你眼中所見悲苦,皆為你所見。若不除目障,難消心中所欲。”托缽僧侶靜靜站著,“就如同我們乞食至此,縱然無人施舍,也不能為口舌之欲而責怪滿城的貧苦之人。”

  “弟子受教了。”阿難所有若無,雙手合十回道。

  兩個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小孩正在沙土中嬉戲。男孩吸了吸掛在嘴上的鼻涕,專心的堆著小房子。女孩蹲在旁邊,滿是泥垢的臉上,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裏面充滿了稚氣。

  “考兒,這就是咱們倆將來的房子。”男孩指著地上的宮殿,興奮的說,“你陪我住在這裏好不好?”

  “馬辛德,你又開始做夢啦。”考兒撅著小嘴,“上次你還說咱們能吃上餅呢。”

  馬辛德撓著後腦勺“嘿嘿”笑著:“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實現啊。”

  “我才不信。”考兒賭氣的轉過身背著手,忽然又轉頭做了個鬼臉,“那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哦。”

  “哈哈,一定呢。”

  托缽僧侶和阿難站在沙堆前,笑瞇瞇的聽著兩個孩子童稚的對話。

  馬辛德看見托缽僧侶行乞,掇了一把細沙,放進托缽裏說:“喏,這是麥面,送給你。”

  托缽僧侶點頭,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

  “馬辛德,你怎麽可以對僧侶不敬呢?”考兒氣得直跺腳。

  “我施舍的確實是麥面啊。”馬辛德一本正經的說。

  “他給您沙土,你為什麽要微笑接受呢?”阿難有些不解。

  托缽僧侶食指探入缽中,在細沙上畫了個人臉:“阿難,你有所不知,這個小孩以麥面供養我,在我滅度後一百年,他將轉世於巴連邑統領一方,為轉輪王,姓孔雀,名阿育,以正法治化國家,還要廣布我的舍利,造八萬四千塔,安樂無量眾生,所以我笑。只是……”

  托缽僧侶話音未落,軍隊裏突然出現了騷動。隨著馴奴的大聲吆喝,一只瘦骨嶙峋的戰象瘋了般揚起前蹄,重重踏下,象騎兵被狠狠甩出,摔進部隊裏。戰象更加狂暴,長嘯著沖出部隊,向沙堆奔去。

  馬辛德和考兒傻傻的站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托缽僧侶臉色一變,正要沖過去阻止,忽然像是悟到什麽,收住腳步,雙手合十,不停地念著佛號。

  直到狂躁的戰象沖至身前,甩動的象鼻噴出的熱氣撲到馬辛德臉上,他才反應過來。寒光閃閃的象牙上套著金屬尖刺,眼看就要頂入考兒身體裏,周圍的居民開始驚恐的尖叫,士兵們也紛紛嘩然。

  馬辛德長喝一聲,把考兒推開。一聲淒厲的慘叫,尖刺穿進馬辛德腹部,一揚一豁,他的肚子被生生扯開一條恐怖的傷口,鮮血和內臟“劈裏啪啦”的灑落一地。

  馬辛德的臉色頓時如白紙一般,戰象甩著頭,把他從象牙尖刺上甩下。馬辛德輕飄飄的砸在地上,一蓬沙土揚起又落下,覆蓋在他血淋淋的身體上。

  戰象忽然安靜下來,甩了個響鼻,緩緩走回部隊。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一幕所震撼,呆立著……

  “馬辛德!”考兒哭喊著撲過去,拼命的搖著他的肩膀。馬辛德腹部的創口“汩汩”冒著血泡,身體越來越冷,慢慢僵硬。

  士兵們繼續前行,居民們開始各自忙碌,再沒有人註意馬辛德的屍體和嚎啕大哭的考兒。

  除了托缽僧侶和阿難。

  不知道哭了多久,考兒擦了擦眼淚,抽搐著拖動馬辛德的屍體,卻發現他的左手握成拳,食指伸出,指向沙堆。

  那裏,是已經損毀了大半,馬辛德堆砌的宮殿。

  “馬辛德,我懂了。”考兒淒然笑著,“來世一定陪你住在宮殿裏。”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於我滅度後,是人當作王。孔雀姓名育,譬如頂生王。於此閻浮提,獨王世所尊!”

  托缽僧侶長吟著緩緩遠走,阿難不解的望著僧侶背影,慢慢跟去……

  三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印度百年戰亂終於迎來了孔雀王朝的建立,百姓們終於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

  王朝第二代君主頻頭娑羅王正在花園餵著孔雀,侍者氣喘籲籲的跑過來:“王,生了!生了!”

  頻頭娑羅王丟掉餵孔雀的玉米:“男孩女孩?”

  “男孩……”侍者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道。

  “佛祖保佑!”頻頭娑羅王雙手合十,念著佛號。

  “可是……可是……”侍者哆嗦著彎著腰,幾乎蜷成一只蝦米。

  頻頭娑羅王喝道:“怎麽了?”

  “王……王……王子他……”侍者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

  頻頭娑羅王意識到不對勁,勃然大怒,拔出腰間彎刀,生生劈下侍者的頭顱。

  侍者的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著,殘留下一串血溜,最終停在草叢裏,一雙眼睛還不可置信的轉了轉,才緩緩閉上。

  頻頭娑羅王“哼”了一聲,快步走出花園,直奔產室。

  產室門口站著許多端著盆,拿著毛巾,捧著嬰兒裹布的侍者,見到頻頭娑羅王,都紛紛跪下,全身顫栗,生怕這個生性暴躁的君主見到嬰兒會遏制不住怒火,把他們殺死。

  頻頭娑羅王踹開產室大門,看到妃子已經昏死過去,穩婆靠著墻角癱坐,雙手鮮血,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佛號。一個還未擦凈血水的嬰兒正吮著手指,看到頻頭娑羅王,居然咧嘴笑了,嘴裏已經長出了四顆犬齒。更讓人恐怖的一幕是,這個嬰兒,全身纏滿了臍帶,如同被一圈圈場子包裹著。

  頻頭娑羅王倒吸一口涼氣,傳說出生時就長著四顆牙齒的孩子,將來必是弒父殺兄弟之人。多年的征戰早就練出了他冷酷無情的性格,當下沒有多想,舉起彎刀就向嬰兒劈下。

  寒氣逼人的刀鋒眼看就要將嬰兒攔腰斬斷,嬰兒不但沒有哭,反而更加開心的笑著。

  “頻頭,住手!”門口傳來一聲暴喝!

  如果是別人,頻頭娑羅王絕對不會理睬,但是在整個孔雀王朝,只有一個人敢叫他頻頭,那就是他皈依的佛教師父。他並不知道師父的名字,在他五歲的時候,曾經跟著父親出宮打獵,路遇一遊方僧人正在亂石堆裏種著種子。父親感到好奇,準備派人前去詢問,頻頭娑羅王卻奶聲奶氣地說:“心中有土,此處播種又有何不可。”

  遊方僧人聽到這句話,“哈哈”一笑,施然而來,端詳著頻頭娑羅王,從地上撮起一把泥土遞給他。

  頻頭娑羅王雙手成捧的接過泥土,恭敬地說道:“你賜予我土,我視為國土。”

  從此,頻頭娑羅王拜遊方僧人為師,而孔雀王朝在他的征戰和管理下,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

  刀刃距離嬰兒不到三寸,生生停住!頻頭娑羅王沈聲道:“師父,這個孩子留不得。”

  “頻頭,”遊方僧人嘆了口氣,“你跟我學佛多年,為何還勘不破怒嗔兩字?也罷,你生來殺性太重,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解開他的臍帶吧,你會看到孔雀王朝的未來。”

  頻頭娑羅王聞言一驚,連忙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解著臍帶。嬰兒的前胸上,一片紅色的小痣讓他“啊”的驚呼。

  那片紅痣形狀分明是一只振翅飛翔的孔雀!

  “此子一生多歷磨難,如能長大成人,必成孔雀王朝一代明君。可惜剛出生就被彎刀帶來的的殺氣侵體,前半生必將殺夠十萬八千人才能將暴虐殺氣平息。真是天意啊。給他取名叫無憂,但願此名能消他心中孽障。我也該走了,不用留我,你我師徒緣分已盡。或許我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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