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那飛馳不馴的野心 (3)

翠翠在風日裏長養著,故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麽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註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面前的人無機心後,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

茶峒地方憑水依山築城,近山一面,城墻儼然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余地設碼頭,灣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時運桐油、青鹽、染色的五棓子。上行則運棉花、棉紗以及布匹、雜貨同海味。貫串各個碼頭有一條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著陸,一半在水,因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設有吊腳樓……勇敢的人,也愛利,也仗義,同一般當地人相似。不拘救人救物,卻同樣在一種愉快冒險行為中,作得十分敏捷勇敢,使人見及不能不為之喝彩。

兩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紙的細竹,長年作深翠綠色,迫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裏,春天時只需註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夏天則曬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袴,可以作為人家所在的旗幟。秋冬來時,人家房屋在懸崖上的,濱水的,無不朗然入目。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卻永遠那麽妥帖,且與四圍環境極其調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一個對於詩歌圖畫稍有興味的旅客,在這小河中,蜷伏於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於感到厭煩。正因為處處有奇跡可以發現,自然的大膽處與精巧處,無一地無一時不使人神往傾心。

一切總永遠那麽靜寂,所有人民每個日子皆在這種不可形容的單純寂寞裏過去。一分安靜增加了人對於“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夢。在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自然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分日子裏,懷了對於人事愛憎必然的期待。

由於邊地的風俗淳樸,便是作妓女,也永遠那麽渾厚,遇不相熟的主顧,作生意時先交錢,數目弄清楚後,再關門撒野。人既相熟後,錢便在可有可無之間了。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維持生活,但恩情所結,卻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別離時互相咬著嘴唇咬著頸脖發了誓,約好了“分手後各人皆不許胡鬧”;四十天或五十天,在船上浮著的那一個,同在岸上蹲著的這一個,便皆呆著打發這一堆日子,盡把自己的心緊緊縛定遠遠的一個人。

兩個年青人皆結實如小公牛,能駕船,能泅水,能走長路。凡從小鄉城裏出身的年青人所能夠作的事,他們無一不作,作去無一不精。年紀較長的,性情如他們爸爸一樣,豪放豁達,不拘常套小節。年幼的則氣質近於那個白臉黑發的母親,不愛說話,眼眉卻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為人聰明而又富於感情……

一分教育的結果,弄得兩個人皆結實如老虎,卻又和氣親人,不驕惰,不浮華,不依勢淩人。故父子三人在茶峒邊境上為人所提及時,人人對這個名姓無不加以一種尊敬。

氣候既到了中夏,半夜裏不冷不熱,穿了白家機布汗褂,到那些月光照及的高崖上去,遵照當地的習慣,很誠實與坦白去為一個“初生之犢”的黃花女唱歌。露水降了,歌色澀了,到應當回家了時,就趁殘月趕回家去。或過那些熟識的整夜工作不息的碾坊裏去,躺到溫暖的谷倉裏小睡,等候天明。一切安排皆極其自然……

月光極其柔和,溪面浮著一層薄薄白霧,這時節對溪若有人唱歌,隔溪應和,實在太美麗了……

她在月光下坐了一陣,心裏卻當真願意聽一個人來唱歌。久之,對溪除了一片草蟲的清音復奏以外別無所有。翠翠走回家裏去,在房門邊摸著了那個蘆管,拿出來在月光下自己吹著。覺吹得不好,又遞給祖父要祖父吹。老船夫把那個蘆管豎在嘴邊,吹了個長長的曲子,翠翠的心被吹柔軟了。

日子平平的過了一個月,一切人心上的病痛,似乎皆在那麽分長長的白日下醫治好了。天氣特別熱,各人皆只忙著流汗,用涼水淘江米酒吃,不用什麽心事,心事在人生活中,也就留不住了。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陽的一面去午睡,高處既極涼快,兩山竹篁裏叫得使人發松的竹雀,與其他鳥類,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夢裏盡為山鳥歌聲所浮著,作的夢便常是頂荒唐的夢。

詩人們會在一件小事上寫出一整本整部的詩,雕刻家在一塊石頭上雕得出的骨血如生的人像,畫家一撇兒綠,一撇兒紅,一撇兒灰,畫得出一幅一幅帶有魔力的彩畫,誰不是為了惦著一個微笑的影子,或是一個皺眉的記號,方弄出那麽些古怪成績?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頭,不能用顏色,把那點心頭上的愛憎移到別一件東西上去,卻只讓她的心,在一切頂荒唐事情上馳騁。她從這分隱秘裏,便常常得到又驚又喜的興奮。一點兒不可知的未來,搖撼她的情感極厲害……

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裏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青年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

…………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夏夜光景說來如作夢。坐到院心,揮搖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螢,聽南瓜棚上紡織娘子咯咯咯拖長聲音紡車,禾花風翛翛吹到臉上,正是讓人在自己方便中說笑話的時候。

鄉下裏日子也如世界上一般日子,時時不同。世界上人把日子糟蹋,和蕭蕭一類人家把日子吝惜是同樣的,各人皆有所得,各人皆為命定。城市中文明人,把一個夏天全消磨到軟綢衣服精美飲料以及種種好事情上面。蕭蕭的一家,因為一個夏天,卻得了十多斤細麻,二三十擔瓜。

年青人,天真爛漫的,一手拿著那個洋瓷碗,一手折得一枝開成一串的紫色山花,上到路邊了。把水給年長的什長喝,又把濕面巾送給另一同伴。他自己就把花插在包袱上面,樣子很快樂,似乎舍不得那水中的小魚小蟹,還走到橋邊向下望。

兩山夾壁中,且有大的樹,清風從谷中來,全不像是六月天氣。若不必趕路,在石條上睡睡,真是作神仙人所享的清福了。

沈默著半天不說話,聽柳上晚蟬拖長了聲音飛去,或者聽溪水聲音。溪水繞菜園折向東去,水清見底,常有小蝦小魚,魚小到除了看玩就無用處。那時節,魚大致也在休息了。

日子慢慢的過著,許多人家田堤的新稻,為了好的日頭同恰當的雨水,長出的禾穗全垂了頭。有些人家的新谷已上了倉,有些人家摘著早熟的禾線,舂出新米各處送人嘗新了。

過橋,過竹林,過小小山坡,道旁露水還濕濕的,金鈴子像敲鐘一樣,叮叮的從草裏發出聲音來,喜鵲喳喳的叫著從頭上飛過去。

燈光多無數,每一小點燈光便有一個或一群水手,燈光還不及塞滿這個小房,快樂卻將水手們胸中塞緊,歡喜在胸中湧著,各人眼睛皆瞇了起來。沙喉嚨的歌聲笑聲從樓中溢出,與燈光同樣,溢進上岸無錢守在船中的水手耳中眼中時,便如其他世界一樣,反應著歡喜的是詛咒。那些不能上岸的水手,他們詛咒著,然而一顆心也搖搖蕩蕩上了岸,且不必冒滑滾的危險,全各以經驗為標準,把心飛到所熟習的樓上去了。

酒與煙與女人,一個浪漫派文人非此不能誇耀於世人的三樣事,這些嘍啰們卻很平常的享受著。雖然酒是釅冽的酒,煙是平常的煙,女人更是……然而各個人的心是同樣的跳,頭腦是同樣的發迷,口——我們全明白這些平常時節只是吃酸菜南瓜臭牛肉以及說點下流話的口,可是到這時也粘粘糍糍……

他們把自己沈浸在這歡樂空氣中,忘了世界,也忘了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女人則幫助這些可憐人,把一切窮苦一切期望從這些人心上挪去。放進的是類乎煙酒的興奮與醉麻。在每一個婦人身上,一群水手同樣作著那頂切實的頂勇敢的好夢,預備將這一月貯蓄的金錢與精力,全傾之於婦人身上,他們卻不曾預備要人憐憫,也不知道可憐自己。

他把婦人的身體,記得極其熟習;一些轉彎抹角地方,一些幽僻地方,一些墳起與一些窟窿,恰如離開婦人身邊一千裏,也像可以用手摸,說得出尺寸。婦人的笑,婦人的動,也死死的像螞蝗一樣釘在心上。這就夠了。他的所得抵得過一個月的一切勞苦,抵得過船只來去路上的風雨太陽,抵得過打牌輸錢的損失,抵得過……他還把以後下行日子的快樂預支了。這一去又是半月或一月,他很明白的。以後也將高高興興的作工,高高興興的吃飯睡覺,因為今夜已得了前前後後的希望,今夜所“吃”的足夠兩個月咀嚼,不到兩月他可又回來了。

去鄉已經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麽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註意註意,便見出在變化中那點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惟實惟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被常識所摧毀,然而作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現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體的東西,不過是點綴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輸入,上等紙煙和各種罐頭,在各階層間作廣泛的消費。抽象的東西,竟只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際世故。大家都仿佛用個謙虛而誠懇的態度來接受一切,來學習一切,能學習能接受的終不外如彼或如此。地方上年事較長的,體力日漸衰竭,情感已近於凝固,自有不可免的保守性,惟其如此,多少尚保留一些治事作人的優美崇高風度。

秋成熟一切。大河邊觸目所見,盡是一年來陽光雨露之力,影響到萬匯百物時用各種式樣形成的象征。野花多用比春天更美麗眩目的顏色,點綴地面各處。沿河的高大白楊銀杏樹,無不為自然裝點以動人的色彩,到處是鮮艷與飽滿。然而在如此景物明朗和人事歡樂笑語中,卻似乎蘊涵了一點兒淒涼。到處都仿佛有生命運動,一切說來實在又太靜了。過去一千年來的秋季,也許和這一次差不多完全相同,從這點“靜”中即見出寂寞和淒涼。

一條河流清明透澈,沿河兩岸是綿延不絕高矗而秀拔的山峰。善鳴的鳥類極多,河邊黛色龐大石頭上,晴朗朗的冬天裏,還有野鶯和畫眉鳥,以及紅頭白翅鳥,從山中竹篁裏飛出來,群集在石頭上曬太陽,悠然自得囀唱著它們悅耳的曲子。直到有船近身時,方從從容容歡噪著一齊向竹林飛去。

我喜歡辰州那個河灘,不管水落水漲,每天總有時節在那河灘上散步。那地方上水船和下水船雖極多,由一個內行眼中看來,就不會有兩只相同的船。我尤其喜歡那些從辰溪一帶載運貨物下來的高腹昂頭“廣舶子”,一來總斜斜地孤獨地擱在河灘黃泥裏,小水手從船艙裏搬取南瓜,茄子,或成束的生麻,黑色放光的圓甕。那船只在暗褐色的尾梢上,常常晾得有婦人退了色的紅布褲褂,背景是黃色或淺碧色一派清波,一切都那麽和諧,那麽憂愁。

美麗總是愁人的,當時我或者很快樂,卻用的是發愁字樣,但事實上每每見到這種光景,我必然默默的註視許久。我要人和我說一句話,我要一個最熟的人,來討論這種光景,一個熟人都沒有。

小船去辰州還約三十裏,兩岸山頭已較少,不再壁立拔峰,漸漸成為一堆堆黛色與淺綠色相間的丘阜。山勢既較和平,河水也溫靜多了,兩岸人家越來越多,隨處都可以見到綠油油的毛竹林。山頭已無雪。雖還不出太陽,氣候幹冷,天空倒明明朗朗……

小船上盡長灘後,到了一個小小水村邊,有母雞生蛋的聲音,有人隔河呼喊過渡的聲音,兩山不高而翠色迎人。許多等待修理的小船,斜臥在幹涸河灘石子間,有工人正在船只邊敲敲打打,用碎麻頭和桐油石灰嵌進船縫裏去。一個下駛木筏上,還擱了一個小小白木船,在平潭中溜著,筏上十多個橈手都蹲在木筏一角吸煙,忽然起了炮仗的聲音,和尖銳嗩吶的聲音,並且有銅鑼聲音,夾雜其間,原來村中人正接媳婦,打發新娘花轎出門。鑼聲一響後,於是修船的,劃船的,放木筏的,莫不停止了工作,向鑼聲起處望去。多美麗的一幅圖畫,一首詩!

一切行為願望卻出於同一動機,既滿足他人和自己,從平凡生活中多了些不平凡意料外變化,行為願望中充滿了天真的愛嬌。就因為這種性情,使他在當地成為一個最有趣味的人物,一個知名之士。

我那地方的大人,用單刀、扁擔在大街上決鬥本不算回事。事情發生時,那些有小孩子在街上玩的母親,也不過說:“小雜種,站遠一點,不要太近!”囑咐小孩子稍稍站開點兒罷了。但本地軍人互相砍殺雖不出奇,行刺暗算卻不作興。這類善於毆鬥的人物,有軍營中人,有哥老會中老幺,有好打不平的閑漢,在當地另成一組,豁達大度,謙卑接物,為友報仇,愛義好施,且多非常孝順。但這類人物為時代所陶冶,到民五以後也就漸漸消滅了,雖有些青年軍官還保存那點風格,風格中最重要的一點灑脫處,卻為了軍紀一類影響,大不如前輩了。

假若一種近於野獸純厚的個性就是一種原始民族精力的儲蓄,我們永遠不大聰明,拙於打算,永遠缺少一個都市中人的興味同觀念,我們也正不必以生長到這個樸野邊僻地方為羞辱。

叁·願囚你進愛的籠去

你的眼睛還沒掉轉來望我,只起了一個勢,我早驚亂得同一只聽到彈弓弦子響中的小雀了。我是這樣怕與你靈魂接觸,因為你太美麗了的原故··但這只小雀它願意常常在弓弦響聲下驚驚惶惶亂竄,從驚亂中它已找到更多的舒適快樂了。

你的眼睛還沒掉轉來望我,只起了一個勢,我早驚亂得同一只聽到彈弓弦子響中的小雀了。我是這樣怕與你靈魂接觸,因為你太美麗了的原故……但這只小雀它願意常常在弓弦響聲下驚驚惶惶亂竄,從驚亂中它已找到更多的舒適快樂了。

在青玉色的中天裏,那些閃閃爍爍底星群,有你底眼睛存在:因你底眼睛也正是這樣閃爍不定,且不要風吹。

在山谷中的溪澗裏,那些清瑩透明底出山泉,也有你底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記著比這水還清瑩透明,流動不止。

假若要老老實實去談戀愛,便應找這種人做伴侶:能有這種不屈不撓求達目的的決心,又能於別人勝利後從從容容不餒其向前的銳氣,才真算是可以共同生活的愛侶……我們相互廝守著貧困,來消磨這行將毀滅無余的青春。我們各人用力去作工作事,用我們的手為伴侶揩抹眼淚。

人若愛你,他就願意你進他造就的囚籠裏去!

丁香花開得那樣繁密,像是除專為助長年青人愛情,成全年青情人在它枝下偷偷悄悄談情話外無什麽意思。草,短短的,在丁香下生長的,那是褥子,也只單為一對情人坐在那上面作一些神秘的事情才能長得那麽齊。

戀愛的意義,一半是作些身體上的事,一半是兩個人分開來咀嚼這味兒……

愛一個女人,原是心靈的擁抱以外還得將自己嘴唇塗點蜜,言語甜滋才能印進女人的心中去。

世界上,原是有那許多人,為一個虛榮的沖動,驕傲的沖動,才感到要愛一個人,是當真的。這人美,在社會上能夠搖撼許多少年人的心,歸結這人為我有,在這自己的占有中,別人的企羨中,才能見到勝利、光榮和富有,在這種情形中才算完成他愛情,這不只是某一類人有這種心情,全都是。

惟有夢裏的女人是真神。他們那些少年男女舉動是什麽?只是狎玩的摩擦,這摩擦只能把人靈魂的美質磨盡,只能引人進粗惡的肉感道路上去。若你希望的是那個,那你簡直是受自世紀初到最近那些人共同造就的謊偽觀念欺騙了!

有福的人啊……在這樣溫柔靜寂的地方,盡管摟抱,盡管親吻,到磨盡你們的狂熱為止。盡管摟抱,作你們所應作的事,任其最撼動你們的身軀,到磨盡你們的狂熱為止。

一個皇帝同一個兵士,地位的不同,是相差到幾乎用手可以摸得出,但一到戀著一個人,在與女人為緣的應有心靈上的磨難,兵士所有的苦悶的量與皇帝可並不兩樣。一個狀元同一個村塾師也不會不同。一個得文學博士的人同一個雜貨店徒弟也總只會有一種頭痛。

女人的美不是臉,不是身,不是眼,不是眉。某一部的美總不能給人以頂深的印象。看這人的美不美,當去看這人的靈魂。但還不容易。這既非容易,那就只好看她的態度與行動去了。

女子與男子,這差別,在工作上應如同天上日頭與月亮一樣;一同有著所謂光:日的光,足以供生物改造,月的光,就只能看!從女子身上,我們可以得一種從月光下面得來的詩興,這種美,毀滅多可惜!為這美的存在,我在有形無形許多主張上面認為女子收拾比所謂口頭覺悟還重要……

人的生活是兩種意義,精神物質各一半:但女人,求知識的結果是經濟獨立,是物質上有機會自謀。然而空有知識缺少美的人,那這人雖活下來,卻並沒有愛,沒有愛,仍算不得生活!愛的原則縱不全為性欲所支配,至少多半要建設到外形美惡的基上。美的審定同時有優生選擇的意義,是以把一個不漂亮的公主同到一個標致乞丐少女在一起,按到愛情的自然趨勢,人所要的仍然是乞丐。而美的成立,又並不是純粹的天然,比稱搭配有一半,從這看來女人愛美收拾更是天公地道了。想使人人對這世界更覺得可戀,同時對這世界又感到不滿,就全在女子!一個民族的活潑努力,是因有女子這東西站在反正兩個方向的刺激。這例子,從法國去找尋再好也沒有了。

天然的美的巨富,豈止能給人嫉妒,它把你理性善惡愛憎名詞全取去,只讓你驚詫這天工雕鑿的手段,連動彈也不能有自由!在這整個的美型的前面,如其你人,是還有著那凡人的普通認識,則會令你只想驟然變得聰明伶俐便好為她當差;令你只想忽然能變一只小獅子狗,好在她面前打滾獻你的諂媚;令你覺到自身的奇醜襤褸;令你忽然感覺到靈魂發光,又自視極小。

女人即或具有佛的哀憐與耶穌的慈愛,似乎也要懇求她的憐愛的那人在她面前去陳訴,才能蒙到所賜。

凡是愛,一見傾心也有之。本來不覺得怎麽好,但命運把這一對青年人放在一塊——又不很近,仍然說是近,久而久之則兩人間不拘誰一個就會油然的在心上生了一種戀愛的情緒,無意中為他一個人影響到生活上一切。還有人,是太需要女人了,在自己的心中把女性的麻煩人處全棄去,擇取了女性的各樣的好處,當女人成一尊神;又因為無從證明這具有神的本領的女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就見了任何一個女人也覺得可以把心中所想象的女性清潔的靈魂寄托到這個陌生的女人身上去,愛會不很顧吝的浪費。這三種事各以其因緣粘附了每一個年青人的命運。

趁著同是年青,就是互相把愛情完全建築在對方的身體上,靈魂也會得到幸福的。一個看羊的牧女同到一個砍柴的黑少年就是這麽辦。

Views: 74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