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 維瑞娜·斯戴芬·哆是一頭鹿(3)

是不是直到最後一秒我還在期盼戰爭不要打響,期盼全世界的和平抗議可以起到作用,制止戰爭?僅在蒙特利爾就有十五萬人冒著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嚴寒上街遊行,我也隨著當地人一起高喊“團結!團結!團結!”

小路盡頭有一棵粗壯但腐爛了的楓樹,兩根樹杈一左一右向上伸出,一半樹幹從頭到腳長滿菌類,另一半到我腰部的高度都已中空了。空空的樹洞裏有棕色的動物糞便,形狀像豆子一樣。有動物在裏面睡覺,也許有好幾只,就像是我窗前的楓樹上吊下的那幾只,它們輕聲的嘟噥會在清晨把我吵醒。都是豪豬。而這兩處地方,有鹿屍體的地方,和供其睡覺的樹,都是動物世界中的聚會場所,像一個市場,像一座報刊亭。我弄出的聲響太大,又是用兩條腿走路的,既無法讀懂也無法理解動物的語言,只能穿著雪地靴蹣跚地走過去,去林木茂盛而人跡罕至的地方,給自己布置一個任務,去那裏攝取一幅能留在膠卷上的畫面。天地只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偶爾有幾點色彩跳脫出來,比如粘在豪豬刺上的金黃色糞便,或是直指天空的帶血的骨架。

兩個星期以後,樹林裏的那個地方幾乎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些動物的毛,圍成一個圈,還有一坨棕褐色的糞便,凍在那裏直到四月過去,直到tourterelles tristes[21]幽幽鳴叫,宣布積雪融化,春天來臨。哀鳩的聲音幽怨但充滿希望。聽到哀鳩的鳴叫,我覺得像是聽到了die Amsel[22]——也就是烏鶇——的叫聲。這裏沒有烏鶇,因而也缺失了烏鶇為春天做的擔保。這裏,耳朵聽不到烏鶇的叫聲。羅絲·奧斯蘭德在《切爾諾維茨簡史》中寫過:“烏鶇的/毫無虛假的詞匯。”在魁北克,哀鳩一叫,春天就來了,而我更熟悉哀鳩的德語名字Trauertaube。我最初抵達這片土地時,不是Trauertaube的鳴叫告訴我春天已在此——四月中旬的大地,突然從已沒有冰雪覆蓋的地方冒出熱氣,仿佛冰層底下是一座沈睡了五個月的火山,而此刻終於爆發了。有了熱量,房門口聳立的古木五針松也變得芬芳起來,樹上便會有tourterelle triste——或曰哀鳩——叫起來,一只接著一只,棕紅色的柔軟身體送出春天的呼喚,接著,Frédérick[23]也開始叫起來,是le bruant à gorge blanche[24],也就是白喉帶鹀,然後是Ammerfink[25]。它的叫聲讓松樹的氣息更為濃烈,預示夏天快來了。在湖上,你可以穿件短袖衫站在冰上,冰還是一米厚,能聽到山中溪澗奔流而下的汩汩聲。大半個夜晚都在下雨。整個白天,那團煦暖之後都響徹著隆隆雷聲。冰層上已水流漫溢,蒸騰出水汽。暖空氣在冰面上空一波一波地逃逸開去。我知道,春天是太陽與冰雪、冰與火共存的季節;我知道,陽光普照,被冰雪反射,因而春天是白色的,而非綠色,亦非點綴著五顏六色的花朵。

“虐殺”意味著滅絕和毀滅,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詞是在柏林,差不多三十年前了,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忘記。在那裏,我們第一次知道,有人會用攝像機拍下殺害一名女性的過程,從而開創了地下電影的一種新類型——這是不是真的是首次發生,沒人知道。當然,現在你能在互聯網上看到許多這一題材的錄像錄音。如果你搜索華雷斯城,或是大赦國際,或是針對女性的暴力行為,或是殺害女性,或是虐殺,你能找到各類新聞、報道、分析、呼籲和圖像,各種聯合團體和成員的聲明,關於女性藝術家聯合行動的消息,對於被殘害女性屍體的女權主義分析,前往華雷斯城進行調查和抗議的代表團發來的報道——四種語言的都有:西班牙語、英語、法語和德語。上網一個小時之後,我不得不再一次走出房門,走進雪中。但是,這裏也有屍體。在加拿大,從1985年以來,超過五百名原住民女性失蹤了。冬天我們聽到新聞中說,又有一個原住民男子因為喝醉而凍死在雪中,因為過路車輛沒人願意停下來載他,或者因為被白人警察丟棄在了雪地裏,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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