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26)

“那純陽飛劍到長幹寺裏去斬那個法師。原來那個法師又不是等閑的,是個黃龍禪師。這口劍飛起來,竟奔神師身上。那禪師喝聲道:‘孽畜!不得無禮。’用手一指,竟插在地上。洞賓看見那口雄劍不回來,急忙又丟起個雌劍。雌劍也被他指一指,插在右壁廂。洞賓看見,卻自慌了,駕雲就走。黃龍將手一指,把個洞賓一個筋鬥翻將下來。洞賓轉身望黃龍便拜,說道:‘望慈悲見恕罷!’黃龍道:‘我也肯慈悲你,你卻不肯慈悲別人哩!’洞賓道:‘今後曉得慈悲了。’黃龍道:‘你身上穿的甚麼?’洞賓道:‘是件納頭。’黃龍道:‘可知是件納頭。你既穿了納頭,行如閨女,坐像病夫,眼不觀邪色,耳不聽淫聲,才叫做個納頭,焉得這等貪愛色欲!’洞賓道:‘這的是我不是,從今後改卻前非,萬望老師還我兩口劍罷。’黃龍道:‘我待還你劍來,其實你又傷人。’洞賓道:‘再不傷人了。’黃龍道:‘這兩口劍,留一口雄的在我山門上,與我護法,雌的還你罷。’洞賓走向前去,拔出雌劍來,拿在手裏。黃龍法師說道:‘劍便還你,還不是這等的佩法。’先生道:‘又怎麼個佩法?’黃龍法師道:‘你當日行兇,劍插在腰股之間,分為左右。今日這口劍,卻要你佩在背脊上,要斬他人,拔出鞘來,先從你項上經過;斬妖縛邪,聽你所用;如要傷人,先傷你自己。’洞賓道:‘謹如命。’故此叫做個‘洞賓背劍’。洞賓得了這口劍,又說道:‘弟子沒有了丹田之寶,赴不得西池王母蟠桃大會,望老師再指教一番。’法師道:‘我教你到龍江關叫船,一百二十裏水路,竟到儀真縣;儀真縣叫船,七十裏水路,竟到揚州府;揚州府叫船,一百二十裏水路,竟到高郵州。到了高郵不要去了,你就在那個地上尋個處所養陽,九年功成行滿,再朝玉京。’洞賓得了口劍,又得了養陽的處所,竟自拜謝而去。至今高郵州有個洞賓養陽觀的古跡。“卻說白氏女叫做個白牡丹,得了純陽的至寶,月信愆期,身懷六甲,懷了二十個整月,方才分娩。生下一個娃娃來不至緊,只見頂平額闊,天倉飽滿,地角方圓,雖則初然降生,就像個兩歲三歲的模樣。白氏母沒奈何,只得養了他。養到五歲六歲,投師開蒙。七歲八歲,四書五經無不通解。九歲十歲,旁及諸子百家。十一十二,淹貫了三教九流,總括了五車百藝。十三歲入學,十四歲中舉,十五歲登黃甲。初任句容縣知縣,六年考滿,考上上,行取進京,補廣東道監察禦史。柱下彈劾,驄馬風生,三遷九轉,一轉轉到兵部侍郎之職。回馬南朝謁陵,徑往溧水縣住下。這個白侍郎一清如水,與百姓水米無交,秋毫無犯,只是心上喜歡的有一件東西。是個甚麼東西?卻說白侍郎秋毫不染,只是喜歡的雞子,每日清早起來,要雞手做上一碗湯,潤其心肺。因此上逢府、州、縣,行頭、鋪戶,逐日買辦進來,送進衙來,交與貼身的門子。忽一日鋪戶進了雞子,門子接了他的,就安在衣廚之內。到於三更時分,門子們都已睡了,只有白侍郎眼睜睜的睡不成來。只見一群鼠耗,把些雞子盡行搬運去了。怎麼鼠耗搬得雞子動?原來兩個鼠耗同來,一個仰著睡在廚裏,把個雞子抱在肚上,四個爪兒摟定了,這一個把個嘴兒咬著那個睡的尾巴,逐步的拖也拖將去了。拖來拖去,盡行去了。白侍郎見之,心裏想道:‘天下事哪裏沒有個屈情。’明日個起來不見了這些雞子,門子沒有甚麼交付廚子,廚子沒有甚麼去做湯。侍郎坐在堂上,只作不知,故意兒叫過四個門子來,拷究他一番:打的打,夾的夾,拶的拶,攢的攢。也有招道偷吃了的,也有招道偷出去了的,哪個省得是個鼠耗之災?侍郎看見這等屈打屈招,心裏想道:‘天下有多少屈情的事,我做了數十年官,錯斷了多少屈情的事。我為官受祿一場,不能為國為民,反做下了這等無常孽帳,枉耽了這個人身!’咬著牙齒,革叮一聲響,猛地裏照著廷柱上‘撲通’。一個‘撲通’不至緊,撞得腦漿似箭,口血如流,命染黃泉,身歸那世。當有諸神上表,奏知玉皇大帝,說道:‘下方有這等的清官,怕屈了民情,寧可己身先喪。’玉帝差了許真君傳下旨意,把個白侍郎叫進兜率宮,竟到靈霄寶殿,玉皇設宴款待了他。因他在溧水縣身亡,就敕封他為溧水縣城隍管事,寫敕與他,到任管事。故此溧水縣城隍姓白。你怎麼道天下城隍沒有個別姓?”

長老道:“我和你解了罷,天下城隍姓紀,溧水縣城隍姓白。”那神說道:“好了他些!”長老道:“你敢就是白城隍麼?”那神說道:“不是。”長老道:“你既不是白城隍,怎麼來費這許多唇口?”那神道:“天公不法,許諸人直言無隱。”長老道:“你是何神?”那神說道:“小神是天下的都土地。”長老道:“你怎麼和城隍一樣裝束?”都土地說道:“我本與他對職的,止有那下面站的小土地,才受他的節制。”長老擡起頭看來,只見下面一些矮矬矬的老兒,頭戴的一色東坡巾,穿的一色四鑲直裰,系的一色黃絲絳,腳登的一色三鑲儒履,手拄的一色過頭拐棒。長老道:“你們是何神道?”那些矮老兒說道:“小神都是當境土地之神。”長老道:“到此何幹?”眾土地說道:“特來迎接。”長老道:“連都土地俱請回罷。”長老發放了這些土地,此時已經是四更時分。

長老拽了九環錫杖,離了雙廟兒之門,只見街坊上的人鬧鬧哄哄。他看見個居民稠密,心裏想道:“也是到南膳部洲來走一遭,不免度一個超凡入聖,正果朝元,方才是我為佛的道理。”你看長老的法身,長有八尺五寸,好不狼抗。方面大耳,削髮留髯,好不旮旭。一手拽著九環錫杖,一手托定紫金缽盂,口裏吆喝著:“貧僧化你一飧齋。”行了這等幾十家的門面,並不曾見一個發慈悲的世主來。”再走走到前面一個十三間的門面,長老道:“此中高樓大廈,一定有個善菩薩來結緣。”哪曉得走到他的門前,叫聲:“貧僧化你一飧齋。”門裏閃出一個不稂不莠、不三不四、不上串的瘌痢頭來,人便是個瘌痢頭,嘴卻是個鷹嘴。看見長老化齋,他說道:“老爺再過一家兒罷!”長老站著不動,他就捺著長老的偏衫,竟自推到隔壁的人家裏去。那隔壁的門裏,又閃出一個不尷不尬,不伶不俐,沒擺的邋遢頭來,說道:“你這人好沒趿,你家門前的和尚,推到我家門上來。”那瘌痢頭性急如火,揪著這個邋遢頭就是火尋毛,就是搗眼,兩下裏混打做一堆。歇會兒,街坊上走出幾個硌硌確確、紇紇的地方來,倒不去勸鬧,且加上個破頭楔,說道:“這和尚化甚麼齋?”眾人倒把個長老推了幾推,一推推到街那邊去了。街那邊又推到街這邊來。為甚麼把個長老推上推下?原來當今是永樂爺興道滅僧,故此地方上嚴禁。長老只好笑一笑,心裏想道:“經曲上說‘南無南無’果真是慈悲方便的南膳部洲卻也無。”

此時已是五更天氣,萬歲爺要升殿,文武百官要進朝。長老拽開步來,離了上清河,進了江東門,又進了三山門,過了陡門橋,過了行口,過了三山街,過了淮清橋,過了大中橋,過了崇禮街,過了五條街,竟到正陽門上。正走之間,撞著一位黃門官來了。那打道的官牌吆喝著下來,長老吆喝著“化齋”。那官牌起頭一看,只見一個光光的頭,戴著瓢兒帽,穿著染色衣,一手是個缽盂,一手是條錫杖,明明的是個和尚也。那官牌且是厲害,看見是個和尚,鞍籠裏抽出一根荊條來,掃腳就打。哪曉得和尚倒不會叫疼,自家肐膝頭兒上倒吃了一下苦,把個官牌急將起來,益發恨得和尚緊。不覺黃門官到了面前,問說道:“甚麼人在這裏喧嚷?”

這卻是公案傍邊一句言,官牌說道:“聖旨滅僧興道,五城兩縣現在挨拿。街坊上白髮稀兩根的,也要拿去搪限,瘌痢、禿子躲得不敢出門。這個和尚大搖大擺,吆喝著化齋,不知仗了哪個的勢力,靠了哪個的門墻?”黃門官道:“你這和尚是山上長的?是水裏淌來的?你也有兩個耳朵,豈不曉得當今聖旨興道滅僧?”長老道:“小僧是外京來的,故此不知。”黃門官道:“既從外京而來,我這京城的禁門,裏十三,外十八,你從哪一門進來?”長老心裏想道:“我若說了從哪一門進來,卻便難為了把門官,我心何忍。”好個長老,低頭一想,計上心來,反請問:“朝使大人仙鄉何處?”黃門官倒也是個有德器的,見這長老問,便答應道:“學生是徽州人。”長老道:“既是徽州,便可知道。”黃門官道:“怎麼是徽州便可知道?”長老道:“若是本京人,卻不知道外京的事,故外京的府、州、縣、道,俱有城墻,城墻上俱有城樓,城樓上俱有白粉的牌,牌上俱有黑墨寫的字,寫著甚麼門,走路人便曉得進了甚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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