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和他們之間的關系,以及和他們的制作者之間的關系,在寫作的時候我曾經想過無數次,木盆和古琴這些肯定都聽到過我寫作的動靜,並和我有過交流。他們其實都有自己的方式,對這個世界了如指掌。通過寫作,我確立了與他們的朋友關系。也因為他們,我還算是一個有味的人。

有一天,我想起波蘭詩人米沃什的詩《禮物》: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我突然感覺到用它來形容這些東西是多麽的好,當一個人什麽都不想去占有的時候,他該是多麽的快樂,就像我的那些好朋友那樣,比如制琴的樸雲子,做豆腐幹的老李,做木匠的於爹。

但想要把這一切的感受寫下來,我還是感覺到了難度。其實,我對文字,向來是心存敬畏的,尤其是在必須要讓自己寫得有味的時候,所以遲遲不敢下筆。我一直有一個很大的顧慮,盡管我有那麽多不良嗜好,寫毛筆字,搞篆刻,養蟲子,做木工,玩核桃,玩葫蘆做這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假如有一天,蟲子給凍死了,葫蘆被摔壞了,出了這些事情,肯定比在節目現場穿反了褲子更讓人揪心。把玩這些至少有一個基本的好處,那就是不用連累別人和我一起傷心。而把這些寫成文字就不一樣了,我一定得想清楚,我給大家說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當一個木匠,炒一碟香幹,這些肯定都是有味的好事情,靖港也是個相當有味的地方,而當它們變成文字之後,是否還會變得香氣四溢,我一直不敢想象。

其實這些大多都有不可說的意味在裏面,《大品般若經》裏有雲:“言說是世俗,是故若不依世俗,第一義則不可說。”我相信人生真正的好東西、好味道,都是不可說的,它們有時候披上了世俗的外衣,躲在一些不世俗的地方。比如我在靖港的那些師傅和朋友們,都很少說話,只是默默地生活,享受陽光和各種氣味。因為他們,以及他們手上的小物件,這種表達慢慢有變成文字的可能,木匠、墨工、折扇坊、油布傘、竹林、河流這些,都會比一個人更為長久地活著,它們比其他覆雜的東西,更值得去記錄。

你們肯定還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寫下這樣的文字,這得從我的師承開始說起。我對文字的好壞評價,是有所偏執的。這並不會因為書籍報紙上那些刺激的標題發生改變,更不會因為世界變得越來越刺激,越來越滑稽,我的文字觀也會有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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