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頭詩歌19首:為緘默者安上舌頭 (2)

5、《在木魚鎮》
  
  小布頭
  
  黃楊木運到木魚鎮
  用一截木頭
  變戲法
  多像我母親砧板上的面團
  
  月牙尖的,捏成木梳,梳理思念
  橢圓邊角,鑿成木碗,盛放三餐
  捏成黃狗的,門前迎客
  捏成風鈴的,吊窗前,與明月交談
  
  雕花的傘骨,彩繪的偶人
  與癢癢撓,兄弟姐妹肩挨肩
  冷水魚獲得靈感,從木紋裏脫身
  作為一種象征,也跑去鎮上唯一的寺院
  
  我的身體長出了黃楊木的曲線
  我的心,有冷水魚回到母親砧板上的
  快感
  
  2015年2月25日
  
  【溫柔刀評】人世遊。從無用動身,前往有用
  
  紅塵可以看破,但人世還需穿越。除了正常的落戶為民,無論落草為寇,落發為僧,還是落難為乞丐,都得穿過塵世的道場才能前往天國或地府,進入下一道程序,這是無法逾越的程序。木魚鎮的木料加工,為生活就提供著這樣的樣本。
  木匠們依著木料的形態,因陋就簡,因地制宜,生成各式生活用品,邊角廢料也都派上了合理的用場。如木梳,木碗,木狗,木人,木魚,木風鈴,在能工巧匠的手裏,都成了有用的物件。這些工藝,如母親的廚藝一樣嫻熟。小布頭順手拈來,寫得活潑有趣,讓小鎮的生活也顯得香辣孜然,饒有興味。
  “冷水魚獲得靈感,從木紋裏脫身,作為一種象征,也跑去鎮上唯一的寺院”——這種跳脫的思維,嘻哈的風格,既活躍了文風,又強化了詩意。正是因了對生活的熱愛,小鎮的“賓客”們皆具有了人的情感和情態,以致於作為主體的“我”也受到感染,“身體長出了黃楊木的曲線,我的心,有冷水魚回到母親砧板上的/快感”。
 ——如果僅僅是這樣去解讀,小布頭在行文中安插的“小可愛”,對讀者造成的“小勾引”,就有點“太可惜”了。我們不排除文本旨在對生活的熱情謳歌,除了文本寫得妙趣橫生這個因素外,但我總覺得每一種物件在實用性之外,還兼著一種功利性,即我所說的“從無用動身前往有用”,這對於人生來說,確實用著某種借鑒意義——我“刻意”讀出這點意外信息,其實也只是基於對這首小詩的溺愛,而做的的畫蛇添足的嘗試。


 6、《神農頂的冰雪開始融化了》
  
  小布頭
  
  一夜之間,神農頂的冰雪
  開始融化了
  
  把頭深埋腰腹間的蝮蛇
  被鐘乳石上的水珠,打得一個激靈
  
  漫山的石頭在動。石縫生靈急於破殼
  有個饕餮怪物,拱動了整個原始林莽
  
  連封鎖的冰河也被緊咬,甩出好遠
  嘎吱嘎吱響的,是大地肋骨的脫節聲
  
  山頂冒出的第一縷曦光,苞谷餅一樣的
  淡黃色。烏雲禦風而來,身後跟著琴鳥
  琴鳥身後,跟著金錢豹
  
  金錢豹踏著融雪,朝著山頂
  抖動它渾身
  金錢斑紋的驕傲;它的身後跟著
  有豹子心的人
  
  2015年2月19日,大年初一
  
  【溫柔刀評】靈魂化雪 ,自然的禮贊
  
  大年初一,小布頭深入神農架的山頂看積雪,賞春景,真的是閑情無邊,浪漫透頂!作品中無論寫靜物,還是動物,無論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全都生機勃勃,動感十足,流露出生命洋溢的歡騰,這是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小布頭將這種熱情給了“立春”日,還是“新年”,我們不得而知,但那一定是旺盛的,新鮮的,懷揣著希冀的冰消、雪融。
  為防止語言呆滯不堪入目,每一樣物件都寫得聲聲入耳,渾身鼓脹著生命的蠻力與野性。如:蝮蛇與鐘乳石的互動,石頭與石縫間生靈的博弈,珠胎暗結的河冰與悄然而來的初春氣息的明爭暗鬥,最亮麗的莫過於對虛象的實筆處理:有個饕餮怪物,拱動了整個原始林莽——它是誰?嘎吱嘎吱響的,是大地肋骨的脫節聲——它又是誰?顯然,是光陰流轉,萬物復蘇,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是新年新春的萬千氣象,催生了詩人的熱情,摧動了詩人手中的生花妙筆。
  聲色光影伺機而動的生命大合唱意識,如一股澎湃的暗流,湧動在地表,湧動在詩人的心房,也湧動了讀者的眼簾及心扉。“烏雲禦風而來,身後跟著琴鳥/琴鳥身後,跟著金錢豹,,它的身後跟著/有豹子心的人。——這景致,這秩序,這次第,步步緊逼,環環相扣,怎一個“美”字了得!
  “金錢豹踏著融雪,朝著山頂/抖動它渾身/金錢斑紋的驕傲”——我做夢都想親眼見識一翻,無論是這有血有肉、神態優雅、傲氣十足的金錢豹也好;還是金錢豹般血肉豐滿、撲面而來,芳香四溢的大好春光也罷!這豈止是神農頂的冰雪開始融化,簡直比靈魂裏的化雪還要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從這個意義上,這個作品字面以外獲得的空間和詩意比內部的還要空靈,生動,蓬勃。


7、《鳥》
  
  小布頭
  
  鳥在高樹上練自由落體
  鳥在矮一點的樹上練平衡術
  鳥停下來
  用兩只眼睛平視左右
  
  左邊是更多的還沒長出葉子的樹木
  右邊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在無人的早晨,還沒有一只小蟲從樹洞裏醒來
  太陽把自己鼓脹成一只橙色氣球
  
  鳥用它的喙,耐心整理羽毛上的碎金
  然後奮力拍打落滿陽光的鳥翅
  
  “啪啪啪——”它目中並沒有我
  卻像走向春天田野的我一樣無拘無束
  
  2015年3月24日
  
  【溫柔刀評】鳥人的平衡術和詩歌的無拘無束
  
  一邊練自由落體,一邊練平衡術的鳥,定是不一般的鳥,我們暫且謂之為“鳥”。當它“用它的喙,耐心整理羽毛上的碎金,然後奮力拍打落滿陽光的鳥翅”,甚至“它目中並沒有我”的時候,這只鳥性十足的鳥,似乎就通了天籟或佛性,從目中無人開始,我要為它起個新名,這就是——鳥人。
  ——這鳥人,與平常生活中我們所說的“鳥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一個是肯定,一個是否定。一個有靈性,一個簡直就他媽的蠢物。小布頭說,這鳥卻像走向春天田野的我一樣無拘無束,我就越發喜愛了。
  它的可愛在於它的機警(用兩只眼睛平視左右),惜時如金的勤勞(在無人的早晨,還沒有一只小蟲從樹洞裏醒來。左邊是更多的還沒長出葉子的樹木,右邊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在於它的愛美之心(用它的喙,耐心整理羽毛上的碎金)與浪漫之情(然後奮力拍打落滿陽光的鳥翅)。
  它肯定還有很多優點,詩人用“無拘無束”一言以蔽之,我們還可以穿過灑滿陽光的枝葉縫隙,把目光投遞得更遠一些,在我們的生活周圍尋找到一些更可愛的身影;如果把視線移就到浩如煙波的詩海,如《逍遙遊》,《致雲雀》等中外名篇,那翻飛於靈魂之間的大鳥,在精神王國湧動的氣流,就愈發蔚為壯觀了。有一只這樣的小鳥,無論穿梭在樹林間,還是往返於心靈,都是美妙的,愉悅的。


 8、《火舌來到他們的舌尖上》
  
   小布頭
  
  火舌從木炭中心
  最先來到他們的對視裏
  一對圍爐而坐的母子
  眼裏交匯,夜空繁星
  
  窗外雨水滴答
  屋內爐火通明
  一對圍爐而坐的母子
  火舌來到他們的舌尖上
  
  木炭炸響,星星飛濺
  躥升的火舌,像推波助瀾者
  擡高言辭的熱度和分貝
  偶有火舌顫抖,斜出爐膛
  燙傷往事的手掌
  
  火舌沒有止步
  以炊煙的弧度攀升
  聲音的劇情,從低回、轉承
  高潮叠起,而後落入谷底
  直到火舌黯淡,愛恨情仇
  隨出走的記憶反轉、折回
  
  在暗下來的爐膛前
  一對圍爐而坐的母子
  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
  變得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輕
  如焚燒殆盡的木炭
  越來越輕的靈魂
  
  2015年2月20日,大年初二 江漢平原
  
  【溫柔刀評】懷舊的火塘——圍爐而坐的舔犢之情
  
  湖北位於祖國的中部,是內陸省分,說起來也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卻近於南方的天氣特征,但記憶中,兒時的冬天總是大雪紛飛,有著北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味道。最難忘憶的是清晨總懶床不起,每遇到此種境況,母親總要在堂屋的火墻處生起熊熊大火,將孩子的棉衣放在上面烤得熱熱乎乎,每條棉袖褲筒裏,都貫滿暖和的熱氣,趁這工夫,掀被而起,赤溜一下套進身體,與小夥伴們一起上學去,感覺一整天都是溫暖的。
  多少年過去了,而現實中早已找不到火塘存在的影子,只在記憶中才能出現。偶讀小布頭寫於2015年大年初二的《火舌來到他們的舌尖上》,不免心潮起伏,勾起了這如煙的往事。在詩中,母子兩人圍爐而坐,輕言絮語的畫面,是那麽優雅、經典。“躥升的火舌,像推波助瀾者/擡高言辭的熱度和分貝”——這場景,讓人無限留戀,心馳神往。
  喜歡這個作品,除了曾經身臨其境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詩人在書寫過程中,將火勢與交談的情勢,始終扭在一起,如“火生風,風助火”,互相烘托,相得益彰,激起了愉快的審美體驗。在手法上既有烘雲托月,又有錦上添花,二者交相運用,書寫十分嫻熟。另外,詩歌的層次、畫面、節奏、情節安排得井井有條,推進有條不紊,舊時光裏血濃於水的親情描摹得溫婉如玉,熱情似火,之於現代社會一家人“人手一機,各自為陣”的冷漠場景比較起來,有著鮮活的生活場景,並釋放出善意的警醒。

Views: 69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