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14)

  那個麻生野櫻麻穿著風信子似的黃色的像鎧甲一般有稜有角的大衣,端著肩膀、踢著長衣襟走來了。就連那位反對核發電的領袖也穿上用粗斜紋布做的立領制服,一本正經的樣子。至於摘下假牙來打鬥,雖然可謂壯烈,但畢竟齷齪,所以早就擺出若無其事的面孔了。哈哈。

  "我要對你們講緊急行動計劃,你們卻喝起啤酒!"這一聲喊喝就是未來電影家的寒暄了。儘管如此,我們仍把喝啤酒當作唯一的目的,啃著鹹蘿蔔!

  其實,我和"志願調解人"一邊等她一邊就著鹹蘿蔔喝啤酒,也是"轉換"之後酒量小了的我和接受酒精能力與我相仿的"志願調解人"出於無奈才在那裡吮吸罷了。我們如果不要啤酒,就不能拿著大量的報紙進去閱讀啊。那個長得像神經興奮的象鼻蟲似的漢子站在廚房和前廳之間的間壁房,不是正在瞪著我倆這店內僅有的客人麼?

  "不過,森的父親,你難得'轉換'一回,怎麼那副可憐相?刮刮鬍子不好麼?我借給你剃鬚刀。"

  "哼,你有隨身攜帶剃鬚刀的習慣麼?"

  "既然森到了康復道場,我又出門去找你,當然短時間之內不能回家了,所以也不算特別奇怪吧。""志願調解人"好像給麻生野聽似地說道,"義士"也摸了摸刮得光光滑滑的自

  己的下巴。周圍這一帶很快就在明星麻生野的權勢之下了。哈哈。

  我在洗手間裡的水龍頭和漏斗式水池的狹小的地方,用手觸摸著剃鬚,如果向後轉就能看見那裡掛著除臭用的帶香料假花的鏡子,可是我不願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可憐相啊。

  剃完須,走出去一看,那三個人已經結結實實地圍成圓圈兒,談得興高采烈。餐桌的煤氣爐上肉類的油脂燃起火苗、冒著煙。剛才那位煩躁的店裡的漢子也從自我孤立中解放出來匆匆忙忙地往桌上送啤酒,向那位由於在電視上演出而名聲大噪的未來電影家表示恭順。

  且說,那個正在侃侃而談的,四國的反對核發電領袖,小腦袋配著特大的鼻子和眼睛的臉上露出深沉的熱情,用帶著四國特色的、接近關西1的地方話說道:

  1關西指以京都和大阪為中心的一帶。

  "……我看,這一回是對著天皇一家捅了一個大窟窿啊!雖然大人物啦、後都集中在中央,但是,地方上也有啊!那些傢伙們蠢蠢欲動,而他們想怎樣蠢動,又不是以我們的常識所能推測的啊!為了眼下的私利,這可以理解,對於一般的私利置之不理就算啦,因為它沒有多大的妨礙呀。可是,在那膨脹起來的私利的總體積的頂點上,會升起莫名其妙的海市蜃樓啊。雖然暫時看看還迂迴曲折頗有情趣,但是,一下子就捅出大風洞來了,朝著天皇一家!我們並不考慮那一類的事,因為教條式的批判只是徒勞的重複!但是,不論那些事是有還是無,在現實當中,已經朝天皇一家捅開一個大風洞了。所以,要想和那些大人物、後台人物和怪物較量而不受其妖術的迷惑,就必須觀察他們腦袋頂上,開沒開著大風洞!開一個大風洞,朝著天皇一家,開一個大風洞吧!""義士"如此說著,在空中晃動著他的鼻子眼睛,簡直像在烤肉的濛濛薄霧之中捅開了特大的風洞。

  "……這次也是呀,說'大人物A'是核發電的幕後實力派的,不知用那兩三行幹了些什麼的這個後台人物的腦袋頂上,也露出風洞了啊!因為和特權探討真理看上去容易而實際上是很難的呀。即使對當地的在野黨議員施加壓力,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而且,如果知道了某些後台與開發核電有關聯,用不了多久我們的運動就會崩潰啦。關於建立四國最大核電站的前景已經清楚了,如果從那個大風洞往裡看的話。而且,當那座發電站建成並且由於排放熱水而造成公害但已'大大的'運轉時,天皇一家馬上就該來視察了!到了那一天、那一時刻,怎麼辦?全日本的人都朝著四國的南端跪拜呀!核能加上天皇一家能量的特大規模的遊行,一億幾千萬人在電視機前跪拜呀!"

  "像你這樣的實踐家,為何對天皇制度如此悲觀啊。""志願調解人"這樣說道,但是,話裡帶著探詢麻生野的意見的弦外之音啊。

  "義士也悲觀麼?他不是看清了困難的上限和下限、既不

  抱希望、也不陷入絕望,堅持著實際活動的麼?……那和你一方面看清了黨派之間的對立的實質,而又進行調解活動不是共通的麼?"

  我不但被他們的如此緊密的和睦排擠在外,而且望著沾滿油脂的鐵絲網上的牛肉、牛舌和牛心烤焦了,蜷縮了而不禁心中焦急,我只好背叛深奧的討論而去關注烤肉的火候了。

  "你們不吃?烤焦啦。一開始就糊成這樣,廚師會不高興的。"

  "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吃飯是第二義的呀!"未來電影家嘴上這樣討人嫌地說著,手上的筷子卻以獨特的技巧,可以說是堂而皇之地、也可以說毛毛草草地把"義士"面前冒煙的五六塊肉夾給他。

  然後,大家一個個地都伸筷子,我更是頻頻地伸筷子,夾起一片牛肉、一片牛舌;可是,麻生野卻立刻從肉盤子裡夾出一大堆肉放在鐵絲網上。像這樣一下子烤很多,就又糊了。吃烤肉應該烤一點吃一點,然後再烤。她根本就不懂朝鮮烤肉的規矩,雖然跟我一起吃烤肉早就超過了十回。我氣哼哼地吃著乾巴巴的牛肉和硬梆梆的牛舌,後來我才戀戀不捨地把目光離開又冒起青煙的鐵絲網。可是,麻生野還在傲慢地命令道:"店裡的先生,不能把電扇開大些麼?煙太濃啦!"店裡的男人鞠躬如儀,按吩咐辦事。

  至於那位"義士"吃烤肉的方法,不但不按朝鮮飯店的規矩,而且忽視章法到了"壯烈"的程度,倒是真使我為之大受感動了。在我們面前都擺著吃烤肉的調料和吃豬蹄的芥末醬,小碟兒,這位四十來歲的小個子一下子夾來很多肉,不分調料和芥末醬,一律醮得滿滿的,大口吞下。然後他就直著眼望著說話的人,用他那終於放在了應該放的部位的上次那副假牙,慢慢地咀嚼。儘管別人已經為他醮調料和芥末醬的方法而耽心,可是他終於沒說出口,那關係到吃東西的那個人的尊嚴啊。何況是提倡吃是第二義的那個人的尊嚴……"你說有些悲觀?……"那個拚命板著面孔的"義士"依然沒能理解,但他不慌不忙地一邊吃一邊說道。"如果看一看核武器的狀況和世界範圍的核電開發的情況,你就會想到人類的可悲基本上是真的了!不過,一般來說,人是樂觀的呀。喏,那邊不是有一位正在調節電扇的傲慢的店裡的人麼?再過二、三十年,他也就死了,可是,他不是忘記了那樣簡單的而又難以避免的命運,做出那樣的表現麼?所以,又怎麼可能保證普通人耽心自己死後由於核炸彈和核發電的輻射污染而使子孫失去了生存的機會呢?如果我們本身對此事特別關心,豈不要因為憂慮而嚥不下烤肉了麼?我們就不能狼吞虎嚥地吃了!"

  誠哉斯言啊!其實,麻生野就一邊聆聽"義士"的發言,一邊帶些憂慮似地用門牙咯吱咯吱地啃豬蹄的大骨節上薄薄的那層肉,原來她胡亂在烤肉的鐵絲網上放了那麼多肉,只是給別人烤的。

  這時,形勢急轉直下,話鋒向我轉來,大概說話人"義士"已從麻生野那裡聽到了我詳細的情況了。

  "不過,像森的父親,既然現在已經變成這樣的人,他的目光也就不能脫離這種狀態、不能脫離這個整體了。以他這樣有了限定的目光來觀察這個世界,當然和我們現在所看到

  的是不同的了……起碼,在你的頭頂上沒開著朝向天皇家族的風洞啊!朝向天皇家族的風洞只有隨和日本傳統文化的和諧的人才有,而你是違反大自然的,所以,天皇一家對你也愛莫能助呀!"

  "是啊,不論是'轉換"了的森也罷、森的父親也罷,都是對大自然運行法則的強烈否定的開端啊。""志願調解人"也贊同了。雖然我對"義士"所說的天皇一家和森的父親的關係仍然不得要領。

  "不能設想一下在萬世一系1的天皇一家裡發生'轉換'麼?那才麻煩啦!而且,森的父親和天皇一家的地位不同,所以,生存意義的水準也不同啊!如果不鬥爭的話。"

  1日本軍國主義吹噓天皇為"萬世一系",意為自古以來始終是一個血統。

  "如果提到鬥爭,難道我和森就得向天哈,能夠為了把'轉換'傳染給他們而走進大內麼?"

  "森的父親,我並不想惹你生氣呀。我只不過覺得核發電排放熱水已經破壞了大自然的規律了。排放的熱水量,是天文數字的呀。如果如此這樣破壞大自然的規律,我看真的要出現'轉換'了。……可是,推行核發電的那一方卻說萬世一系的大自然規律不會紊亂,一個勁兒要干呢。這樣硬幹的結果就迎來了天皇一家的視察,人們使接受了核發電是對大自然的驚人的開發的觀念了。一億幾千萬人只因為一次電視實況轉播,嘩啦一下子就都接受了。那不是為此目的給天皇一家開的風洞麼?"

  "那麼,你要讓我和森這一對'轉換'了的人參加核電站成立典禮了?叔叔。哈哈。"

  "叫什麼叔叔,那只不過是你向別人顯示你從裡到外都'轉換'了的誇張的說法呀。如果當做戲劇電影裡的對白就不自然了。……我們不是在一起行動麼?不要叫什麼叔叔大爺的了,對'義士'就稱呼'義士'不好麼?這一類事應該靈活些啊。"

  "我一喝啤酒,就特別愛說話,不過,只說'我在這兒哪'、'我在這樣想啊'、'我也能把它說出來呀',等等,全說的是這一類廢話。不行!真的不行。如果回到反對核發電的當地向同事們報告,他們該說我'又犯了毛病'了!"

  "不,互相瞭解是共同行動的不可缺的條件啊。""志願調解人"好像只是為了給麻生野幫腔,說些沒味兒的話,可是,她並不理睬他。

  實際上,她剛才就一邊打不起精神一邊還想說明她制訂的計劃似的,雖然這是市民運動活躍分子的生活原則,但是,你如果和她談起來,不和你達成某些現實行動(譬如吹一個氣泡,哈哈)的協議,談話就休想結束。麻生野帶領"義士"前來,要展示給我和"志願調解人"的行動計劃,不外乎是這樣的,她想請求領導部門說明她的集團的上層革命黨派接受"大人物A"資金援助這個半公開的秘密。她作為麻生野集團的負責人,有要求說明的權力。事實上她為了此事一直在和領導部門聯繫,雖然白費氣力!

  所以,現在她和她的支持者所應採取的行動就是直接去革命黨派的總部(當然不是乘裝甲小卡車,而是從關懷未來

  電影家的朋友那裡借來的大眾牌小轎車),質問領導部門的成員對於"大人物A"的問題的態度。"義士"作為反對核發電的現場的人,跟著她去。然後我和"志願調解人"再帶兩名國家政權的跟蹤人前去參加,那也許能夠成為加強行動的成分吧。而且,由於跟蹤者在監視革命黨派的人至此也就不能監禁或者盤問我們了。

  雖然她的主意是因為她在路易斯·布尼耶爾身邊當過場記才想出來的,是合乎邏輯並且飛躍為超現實主義的,但是,我們只要沒從反革命流氓集團那邊聽到關於"大人物A"的問題的意見,就不能說是正確的呀。執行他們稱為人類的系列工程的襲擊"大人物A"的偉大事業的人,現在正在"志願調解人"的康復道場裡躲藏著,因此,如果"志願調解人"和這個襲擊執行者的父親,(雖然他"轉換"之後比兒子還年幼,哈哈,)以他倆為中心要求見面,恐怕他們也不能不理吧。而且如果在這種情形之下,仍然糾纏的話,麻生野便可向跟蹤者控告反革命流氓集團非法暴力,以市民的當然的權利請求救助了。即使為了黨派的利益也沒有理由反對呀。

  "為此,我看必須在汽車上掛上表明行動性質的旗幟,或者是橫幅了。不過,來不及準備了……"麻生野說到此處時,剛才一直默不做聲的"志願調解人"忽然精神擻起來了。哈哈。

  他立刻從向來裝著一套剃鬚刀的掛包裡掏出一條白布,放在鋪著報紙的桌上,寫了"爭取和解、消除隔閡大會"幾個大字,然後掛在車上。飯店裡的那個漢子給著名電視表演家麻生野送來彩色紙,她用"志願調解人"的萬能筆,墨跡淋漓、以即興體揮毫寫了"反對一切核統治,拒絕核電!"哈哈。她的生活不是非常充實的麼?而當付帳時,她說,"你既然從'大人物A'那裡得到援助,當然就得用那骯髒錢付帳了!"於是把付帳的事推給我了。哈哈。

  我不得已付了帳,然後追上已經大步流星地上陣了的麻生野,我用年輕人的口吻揶揄義士道:

  "叔叔,嚇!叔叔的打扮很漂亮呀,是在青年商場請麻生野挑選的麼?"

  "我在大阪被聘為MIT1的客座教授時買的,是和夥伴們一同計算導彈彈道時的丟人的證物呀……"

  1即馬薩諸塞工業大學。

  我果然是沒有閱歷的十八歲的少年,被這位反對核發電的當地的"義士"的外表給騙慘了。哈哈。

  從朝鮮飯館那條胡同走到大馬路的角上,那裡停著一輛亮晃晃綠色大眾。車身上的橫幅掛得很巧妙,不論是車還是橫幅,都和凶神惡煞似的站在一旁的麻生野十分般配。"志願調解人"身上斜掛著內容和橫幅相同的布帶,神氣十足,哈哈。那不是他想要坐在開車的麻生野身邊的可憐的示威麼?他不但偵察似的一直看著我和義士在後座坐好也不肯讓出那個座位;而且,車子一開,他就是具有獻身精神的司機助手啦。

  "跟蹤的人有足夠的時間在車上做手腳呢。因為我早就掛上橫幅,表明要坐這部車去呀!大概他們早就決心用汽車跟蹤了,因為他們是我們的警察呀!"

  "先去哪兒?去我的熟人那裡麼?雖然他們疏遠我……不過,我問過我們的孩子們,他們說'大人物A'的援助是讓革命黨派以自己的力量造一顆原子彈啊!當計劃執行到最後階段時,據說私下裡達成協議,要提供一筆遠遠超過過去的捐款的巨額資金呢。而且,對反革命流氓集團也是同樣的呀。所以,那是"大人物A"出於什麼樣的意圖的行為?並且不論革命的或是反革命的,所有接受他的援助的黨派的領袖們又有什麼樣的設想?……根據我自己的經驗,對於如此不著邊際的事是不能相信的。至少我想知道它是什麼樣的理論結構。"

  "當你使用不著邊際這個單詞時,如果限定它的含義的話,α:革命黨派自製原子彈,β:'大人物A'付出製造費用,你到底指的哪一個呀?"

  "啊?不要冷不防又冒出αβ之類,弄得更複雜了吧,我沒法開車啦。……是啦,是β。"

  "如果是那類事情,不是已經可能有過許許多多了麼?這個被叫做大人物啦、怪物啦的人,沒有他幹不成的事呀!給對立廝殺的兩個黨派都出錢,這簡直是古老的手法呀。傻瓜!……你說的問題,我認為是α。東京的反核發電集會把我請去,慇勤接待,可是,那些年輕的各位,口口聲聲要製造原子彈,那不是不著邊際麼?他們站在可以製造原子彈的立場上,而且有製造的意思,同時又搞反對核發電運動,這些人們不是亂彈琴麼?!"

  "你表示憤慨是很自然的啦。'義士'。……但是,作為事實,有那麼些年輕人在活躍,而且很可能是遵循黨派領袖們的基本路線的。實際上,在私人的集團裡也有可能造出原子彈的呀。森的父親,是這樣的吧?"

  "我以前說過,如果不考慮運輸手段,單單放置在那裡,這種原子彈在私人集團裡也能製造。"

  "可是,真的存在著想造原子彈的青年麼?""志願調解人"忽然正顏厲色地說。"如果說超級大國獨佔核武器就是現狀,那麼,弱小國家也有擁有核武器來改變現狀的權利呀。並且,既然國家以民眾為人質來獨佔核武器,那麼,黨派乃至個人研製核武器從反抗的心理來看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具體的說,如果是廣島、長崎的被炸者和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改變了挨殺的血緣而造出核武器,在這個現代世界上,誰又會以道德的觀點去責備呢?"

  "是這樣的麼?如果反對核發電的各位運動家也有那樣的對核的相對的想法的話,剛才我的悲觀就是愚蠢了。現在不是已經不處在那個階段了麼?!……可是,實際上是哪些年輕人在於那些事,在某種地下工場裡干?!"

  "志願調解人"不做回答,他默默不語。然而,要想透視沉默者的內心,從他的背後來看是很有效的。我感到"志願調解人"在活動過程之中,不管他希望還是不希望,在某種程度上是通了情報的。但是,他如果對我們公開那個政治黨派的內部情報,他也就因此而失去"志願調解人"的立場了。

  "如果要說那些在現實當中正在製造原子彈、或者至少打算造原子彈的孩子們的情況、有一件事你們可以問森的父親,

  '義士'。因為森的父親就是那些急於造出原子彈的年輕人的亂闖的犧牲者呀。"

  "你說他是犧牲者?"

  "說我是犧牲者不過是誇張了一點。……我雖然沒盤問他們是什麼黨派的人。是我從再處理車間運送時,被身穿洋鐵皮鎧甲的那些人搶走了核物質。僅此而已。"

  "在那個事件裡,和核小偷一直搏鬥到最後,受到核輻射的研究人員就是你呀!當時我在M·I·T,但是波士頓做了報道,我很感到啊。就是那《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那簡直是我反對核發電運動的精神支柱啊!那是你幹的麼!"

  "那真是一段佳話啦。"未來電影家冷冷地說道,讓我心頭火起。

  "你胡攪蠻纏麼?"

  "不是胡攪蠻纏,而是一切現實行動都有值得批評的地方啊。""志願調解人"為了掩護麻生野插嘴說道。"根據剛才的邏輯,你認為革命黨派的年輕人從官方的獨佔奪回核物質是合法的了?然而,在發動襲擊的青年人看來一名未必就是官方的看門犬的研究員、技術員,竟然不怕遭到輻射而奮力保護核物質,這難道不是核電站的最低層的成員也在維護官方獨佔的核體制麼?而且,那位研究員,技術員根本不是核官方的什麼代表,所以用不著為了盜竊核物質而殺死他,所以襲擊失敗了,研究員、技術員也遭到了輻射。那是一場到處碰壁的事件呀,對於革命黨派來說……"

  "你也是那次盜竊核戰鬥的參加者麼?"我一本正經地問"志願調解人"。

  "怎麼可能呀?!""志願調解人"當場否定了,但是,我保留了懷疑的餘地、他那鐵青的皮膚不正是受到輻射所致麼?他肯定是"洋鐵皮人兒"的一員啊。

  "在東京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個具有豐富的政治想像力、倫理感和對人類的根本的愛的集團。(麻生野開始這樣講述了。這不是一部絕對不可能完成的虛幻的電影標題麼?哈哈。)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宣佈已經研製和擁有原子彈了,我們的國家不是就改變了麼?至少現在在那裡沒有死亡的威脅,或在街上漫步、或在餐廳用餐的東京民眾就不緊張了。這對於'義士'來說,不是有助於消除悲觀主義的麼?"

  "不可能啊!從任何意義上來講,想在評價核彈的作用時找出積極的因素,都只能是失望!"

  "這種絕對主義太天真了吧?……我現在要去會見黨派的領袖,對他們談話的基點就是:如果革命黨派根據原則、自力更生研製原子彈,我沒有理由反對。這是其一。另外一點,就是我要批評以"大人物A"的資金援助來實現那個擁有核的計劃。我希望你們承認這是我的信念的自由。"

  我斜眼看見"義士"閉著柿子葉似的嘴,眼睛猛然睜大,但他什麼也沒看,只是充滿了對這個現實世界的極大的厭惡。於是,我再也忍不住要對他說話了。

  "叔叔,你說過"大人物A"的頭頂上也開著朝著天皇一家的風洞,是吧?可是,如果在東京的私人集團研製原子彈,對政府和金融界造成威脅時就不能依靠天皇一家去幹啦。而且,'老闆'為之提供資金的兩個黨派的任何一方,也決不會把自己苦心製造的東西,站在天皇家族一邊去使用啊!"

  "那傢伙怎樣利用他頭頂上朝著天皇一家的風洞發射附帶條件的原子彈啊?有關這一點,就實在弄不懂,叔叔!"這時,"義士"一掃對現實的厭惡,回過頭來用晶亮的大眼睛看我,他又恢復了具有旺盛的使命感的、不屈不撓的活躍分子神態。

  "大人物A"那種人的頭頂上,絕對開著朝向天皇一家的風洞!這是大前提!並且,"大人物A"一邊開著這個風洞,一邊暗示年輕的革命家以私人集團的力量製造原子彈!而且分別暗示對立、對抗的兩派!虧得他幹得出來,幹得出來呀!對於"大人物A"來說,他所需要的就是針對這種社會狀態擁有能夠獨自操縱的原子彈啊!有一個就行,兩個更好。當那東西所引起的特大緊張覆蓋了全社會時,一下子就被風洞抽進去了!刮起大龍捲風,把天皇一家刮上絕對的高度!各位年輕的革命運動家們爭先恐後地要在最後的危急之中搶在"大人物A"之前。但是,那是不行的,從文化歷史的角度來看也是絕對不行的啊!

  "'義士'是久經考驗的實踐家了,為什麼在結論上如此悲觀呀。""志願調解人"批評他說道。但是,"義士"沒理他。

  "正因為如此……""義士"的堆滿皺紋的喉頭顫抖著,越說越激動。"我們這邊一定要找到把特大的能量、特大的緊張抽進自己的風洞裡去的對手。和那傢伙對抗的,必須是能夠支撐住逆定量的特大能量、特大緊張而毫不畏懼的人!……你和森的"轉換",不就是在這一點上的啟示麼?"

  "如果是那樣的話,森襲擊"大人物A"並且提出警告是有道理的了。""志願調解人"說道。"我認為森是那種從大的觀點出發才行動的人啊!"

  這時從前的那種哩哩哩的聲音,一下吞沒了我這個年輕的軀體和尚且弄不清楚是青年人的或仍然是以前那個中年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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