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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蓓也在這一瞬也矯正了羅圈腿。小周看她一眼,她看小周一眼。 兩人擦肩而過,小周再看她一眼,她又還小周一眼。小周開始照樂譜練鼓,兩個鼓槌兒系在大腿上。從每一記的輕重,他能判斷鼓音的強弱。顆韌發現他今天不像往日那樣,一敲就搖頭晃腦。今天他敲一會就停下,轉過臉,眼睛去找什麽。趙蓓的琴音給風刮過來刮過去,小周不知道她在哪里。顆韌觀察他的每一舉動。等他轉回臉發現顆韌洞悉的目光。他順手給牠一槌,說:“滾。”等小周把頭再一次轉回,見枯了絲瓜架後面兩個人走過來。他倆半藏半漢,一把大提琴夾在胳肢窩下面。小周問:“老鄉,你琴哪找的?”老鄉說:“偷的。就在那邊一個大車上還多!”兩人說著,大模大樣跨上牦牛。顆韌感到小周在牠背上拍的那記很重。小周說:“顆韌,不準那兩個龜兒子跑!去咬死他們……”顆韌沒等他說完已竄出去,跑得四腿拉直。牠追到那兩匹牦牛前面,把身子橫在路上。小周解下一匹馬,現學上馬、使戟,嘴里嘟嚷著驅馬口令和咒罵,也追上來。兩個老鄉策牦牛輪流和顆韌糾纏又輪流擺脫牠。
小周喊:“咬他腳!咬他腳!”顆韌不只聽指揮,撲到哪是哪,咬一口是一口。“咬他腳笨蛋!”顆韌見歪歪扭扭跑來的馬背上,小周忽高忽低,臉容給顛得散一會、聚一會。眼看馬追近了,卻一個跳躍把小周甩下來。顆韌一楞,舌頭還留在嘴外。馬拖著小周拐下了小路。顆韌沒興致再去追那兩人,楞在那兒看小周究竟怎麽了。牠不懂這叫“套蹬”,是頂危險的騎馬事故。馬向河灘跑,被倒掛的小周還不出一點聲,兩只眼翻著,身體被拖得像條大死魚。河灘枯了,凈是石蛋兒。顆韌聽見小周的腦勺在一塊大石蛋兒磕得崩脆一響,石蛋上就出現一道血槽。顆韌認得血。牠發狂地對馬叫著。牠的聲音突然變了,不再像犬吠,而像是轟轟的雷。馬在顆韌嗓音變的一剎那跑慢了,然後停住。顆韌喘得呼呼的,看看馬,又看看沒動靜的小周。馬這時看見不遠處的草,便拖著小周往那兒蹓,顆韌喝斥一聲,馬只得止步。顆韌開始渾身上下拱小周,他仍是條死魚。顆韌一樣樣撿回他沿途落下的東西:鋼筆、帽子、鞋,牠將東西一一擺在小周身邊,想了想,叼起一只鞋便往兵站跑。
牠跑到一垛柴後面,趙蓓正在練琴。牠把前爪往她肩上一搭,嗓子眼里怪響。“死狗,瘋!”趙蓓說。她不懂牠那滿嘴的話。牠扯一扯頸子,“嗚”的一聲。顆韌好久沒這樣淒慘地啼叫了。趙蓓頓時停住琴弓,扭頭看牠。這才看見牠叼來的那只鞋。她認出這草綠的,無任何特征的軍用膠鞋是小周的。顆韌見她捧著鞋發楞。牠上前扯扯她的衣袖,同時忙亂地踏動四爪。趙蓓跟著顆韌跑到河灘,齊人深的雜草里有匹安詳啃草的馬。再近些,見草里升起個人。趙蓓叫:“小周!”聽叫,那人又倒下去。趙蓓將小周被磨去一塊頭皮的傷勢查看一番,對急喘喘跑前跑後的顆韌說:“去喊人!”顆韌看著她淚汪汪的眼,不動。任她踢打,牠不動。牠讓她明白:牠是條狗;狗是喊不來誰的。趙蓓很快帶著衛生員和馮隊長來了。小周的輕微腦震蕩,以及嚴重的頭部外傷十天之後才痊愈。
十天當中,我們在交頭接耳:“你說,顆韌為什麽頭一個去找趙蓓?”“你說,顆韌是不是聞出了小周和趙蓓的相投氣味?”我們都怪聲怪氣笑了,同時把又憨又大的顆韌瞪著,仿佛想看透牠那狗的容貌下是否藏著另一種靈氣,那洞悉人的秘密的靈氣。顆韌疏遠了我們。牠不再守在舞台邊,守著小周那大大小小一群鼓。牠給自己找了個事做。牠認為這事對我們生硬的軍旅生活是個極好的調劑。牠很勤懇地干起來。牠先是留神男兵女兵們的眉來眼去。很快注意到一有眉眼來往,勢必找到借口在一塊講話。再往後,這對男兵女兵連廢話都講完了,常是碰了面便四周看看,若沒人,兩人便相互捏捏手,捏得手指甲全發了白,才放開。在行軍車上,男兵女兵混坐到一塊,身上搭夥蓋件皮大衣,大衣下面全是捏得緊緊的一雙雙手。有次顆韌見一車人都睡著了,車顛得兇猛,把大衣全顛落,那一雙雙緊纏在一起的手都暴露出來。卻沒人看見,獨獨顆韌看見了。
顆韌每晚是這樣忙碌的:牠先跑進女兵宿舍,在床邊尋覓一陣,鼻子呼嗤呼嗤地嗅,然後叼起一只紅拖鞋(亦或是綠拖鞋、粉拖鞋、奶白拖鞋),飛快地向男兵宿舍跑。牠不費事就找到了他那個跟紅拖鞋的主人暗中火熱的男兵。顆韌仔細將女兵的拖鞋擱在男兵床下,既顯眼又不礙事。然後牠連歇口氣都顧不上,立刻叼起那男兵的一只皮鞋(亦或棉鞋、膠鞋、舞鞋),再跑回女兵宿舍,將男鞋擺在那女相好床上。有時顆韌興致好,還會把鞋擱進被窩。再就是牠心血來潮,不要鞋了,改成內褲或乳罩。到了內褲這一步,我們就不再敢偷偷甜蜜了。我們開始感到大禍臨頭。誰也沒往顆韌身上去想。開始大家都假裝是粗心,錯拿了別人東西,找個方便時間,把東西對換回來便是。久了,這樣的對換便給男女雙方造成一份額外的接觸。於是,渾沌的大群體漸漸被分化成一雙一對,無論我們怎樣掩飾,怎樣矢口抵賴,這種成雙成對仍是一日比一日清晰。
我們困惑極了,想不出自己的體己小對象怎麽會超越我們的控制,私奔到男兵那里。我們甚至想到“宿命”和“緣分”之類的詮釋。當這樣奇事發生得愈加頻繁時,我們不再嘻嘻竊笑,我們感到它是個邪咒;它將我們行為中小小的不軌,甚至僅僅是意念中的犯規,無情地揭示出來。我們怎麽也沒想到顆韌。是牠在忙死忙活地為我們扯皮條。牠好心好意地揭露我們的青春萌動,同時出賣了我們那點可憐的秘密。牠讓我們都變成了嗅來嗅去的狗,去嗅別人發情癥候。沒有顆韌的揭示和出賣,我們的出軌應該是安全的。在把內褲和乳罩偷偷對換回來時,我們感到越來越逼近的危險。
然而我們控制不住,這份額外的接觸刺激著我們做為少男少女的本能。在恐懼中,我們嘗試接吻,試探地將手伸到對方清一色的軍服下面。我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是顆韌這狗東西使我們一步步走到不能自拔的田地。顆韌也沒想到,牠成全我們的同時毀了我們。終於有一對人不顧死活了。半夜他倆悄悄溜出男女宿舍,爬進行軍車。我們也悄悄起身,馮隊長打頭,將那輛蒙著厚帆布的車包圍起來。黑暗中那車微微打顫。我們都清楚他倆正做的事,那是我們每個人都想做而不敢做的。只有讓他倆把事做到這一步,我們才會像一群觀看殺雞的猴子,被諕破膽,從此安生。我們需要找出一對同伴來做刀下的雞。我們需要被好好諕一諕,讓青春在萌芽時死去。馮隊長更明白這一點,他的青春在二十年前就死光了。
他捺住不斷刨腳的顆韌,看一眼表。他心沒狠到家,想多給他倆一點時間,讓他倆好歹穿上衣服。他從表上擡起臉,很難說那表情是痛苦還是惡毒。他說:“小崔、李大個兒兩個同志,砍繩子!”繩子一斷,車篷布“唰啦”落下來。里面的一對男女像突然被剝出豆莢的兩條蟲子,蠕動尚未完全停止,只等人來消滅。那是很美麗很豐滿的兩條蟲子,在月光下尤其顯得通體純白。我們全傻了,仿佛那變成了蟲的男女士兵正是自己;那易受戳傷的肉體正是自己的。“不準動!”馮隊長的烏鴉音色越發威嚴:“把衣服穿起來!”誰也不顧不挑剔馮隊長兩句口令的嚴重矛盾。“聽見沒有?穿上衣服!”我們都不再看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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