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革命詩人·石川啄木(11)

他自己也相信,這思想在當時是進步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的”。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定要寫的著作有兩個方案,一個是所說的‘明天’。這是要假托評論和歌,對現代社會組織、政治組織、家族制度、教育制度及其他種種事物加以揭露批判,是要給那些面向昨天的舊思想家,和那些正埋頭於今天的新思想家——這些人提示一個新的明天的問題。……”這是理解這篇重要論著的關鍵。犀利的筆鋒中流露著多麽清醒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戰斗精神!他一語道破,切中要害,指出日本人民的真正敵人是專制統治的強權,並且號召青年丟掉對父兄的依賴、對過去的眷戀和對天皇制的幻想,要擦亮眼睛、認清敵人,腳踏實地地為了“明天”而進行戰斗。這個“明天”,就是一個自由幸福的社會主義的理想社會。這是當時無法明確說出來的主張。面對反動派的屠殺,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有針對性地用革命的手段來解決社會問題,不僅表現了啄木清醒的、革命的戰斗精神,而且,他將文藝問題和社會問題緊密地結合起來,以進步的、革命的態度加以分析解決。他認為,文學離開了與國家和社會現狀的聯系,就不成其為文學。他要求文學要介入政治,要為社會斗爭服務。這些見解的高度,是當時的著名評論家所達不到的。尤其是,一個年輕多病,生活貧困的詩人,能在那樣陰雲密布、萬馬齊喑的反動恐怖統治中,說出這樣的真知灼見,不啻是黑夜中的電閃雷鳴,發聾振聵,可以使人民醒悟奮起,可以使頑敵膽顫心驚。盡管啄木在論文中不得不用暗示和“曲筆”的寫法,但也得不到發表的機會。這件事本身,也就是他所指出的“時代窒息之現狀”的一個有力的明證。

在這一思想認識的基礎上,他還寫了一系列的雜文和評論,如《一個利己主義者與友人的對話》、《窗內窗外》、《紙上的灰塵》、《和歌種種》(均為1910)、《平信》(1911)等。這些文章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他的清醒認識和反抗斗爭的精神。在後來收進詩集《叫子和口哨》里的一些詩作,如《無結果的議論之後》、《激論》、《墓志銘》等篇中,也反映出這一思想認識上的新高度。同時,在生活極為艱苦的情況下,他將未能出版的《工作之余》加以整理,編成歌集《一握砂》出版。

1910年以來,他的生活境況越來越壞,真可以說是多災多難了。十月,他的長子真一,出生不滿一個月就夭亡了。這使他非常痛苦。妻節子身體不佳,產後又得了病,長年服藥。1911年2月,啄木也患了慢性腹膜炎,住院治療一月有余,後來,又患了肺結核,身體也漸漸羸弱起來,不時出現發燒現象。六月,由於節子擬回娘家省親等原因,發生糾葛,啄木和嶽父掘合家斷絕了來往。七月,節子病勢轉惡,診斷為左肺尖炎,家事只好靠病弱的老母操持,婆媳不和又激化起來。這使啄木增添了無限的苦惱。他寫道:

 

身處難以排解的

不和中間,

獨自難過得今天又發起火來。

 

假如養只貓,

這貓就會成了口角的根苗,

我這個令人傷心的家。

 

能不能放我獨自到公寓去呀,

今天我又險些兒

說出了口。

 

八月,老母也發了高燒病倒了,啄木只得帶病奔走治療。九月,節子又患了右肺尖炎,同月,女兒京子也患了肺炎。他的父親在家人不和中,又一次地離家出走,投奔北海道的女兒那里。年末,啄木屢次發高燒,竟然不退。在這貧病交加中,啄木為了維持一家人活命,只得帶著病繼續勤奮地工作、讀書和寫作。1911年初,他曾經和土歧哀果(1885—1980)商定,出版一份雜志《樹木和果實》。表面上是一份“打著和歌革新的招牌的文學雜志”,實際上是要用“下一個時代”“新的社會”,在青年中進行宣傳,在不被查封的限度內,“經常擦著火柴,投向青年那易於燃燒的心”。他們計劃這樣經營二、三年後,就搞成“政治雜志”,並開始普選、婦女解放、普及羅馬拼音文字和工會運動的宣傳。“眼下還打算對文壇上的酒色主義和曲學阿世之徒加以打擊”。然而,疾病的折磨,使他不得不放棄計劃。但是,即或在病中他也不停地學習。他多方面搜集閱讀有關社會主義的書籍和刊物。四月,從《平民新聞》上,抄寫過馬克思的《資本論》(山川均譯)和托爾斯泰的論文《你們悔改吧!》;十月,抄寫克魯泡特金的《俄羅斯的恐怖》(英譯)等。當他聽到有關我國辛亥革命的消息,十分振奮,表示願意到中國來。他說,到那里,自己的病就會好的。然而貧病的折磨,使他身心交瘁,感到精力不足了。在給土歧哀果的信中說:“近來補養的錢已經用光,而且,寫點什麽的勇氣也沒了。人世間變得實在無聊。”

 

死神的降臨

 

一家人在貧病交加中,迎來了 1912年(明治四十五年)。

啄木自年初起常臥床養病。病中還對去年年末,市內電車大罷工表示關註和同情。在病中寫的《病室隨感》里,他指出“市民都忍受著交通不便之苦而同情罷工的人”,“懂得了國民只要團結起來就能勝利,多數就是力量。這些事,從舊日本的眼光看來,當然一定要被認為是極其危險的事”。他從這次罷工中認識到群眾大團結的力量。一月中旬,老母突然發起高燒,咯起血來,經醫生診斷為肺結核晚期。這才弄清了一家人的病源。延至三月七日,老母終於辭世。啄木失母,悲痛已極,身體愈見衰弱。這時,他囊空如洗。老母的藥費、喪葬費,全靠友人資助。現在,一家人已經到了無米斷炊的窘境,哪里還有錢治病?金田一京助前來探病,看到這種情況,將自己的《新語言學》稿費送來加以資助。又經土歧哀果的奔走斡旋,將歌集稿《一握砂》賣給書店,得稿酬二十元,解決了燃眉之急。但是,他的病情日見沈重。四月初旬,用加急電報將他的父親一禎從北海道叫了回來。十二日夜,他連連地呼喚金田一京助的名字。淩晨,妻子用車接來了金田一京助。他只說了句“拜托”。不久,詩人若山牧水來,兩人似乎高興地談了談雜志的事。少許,病情突然惡化。午前九時三十分,在父親、妻子和若山的守護下,結束了他苦難的一生,年僅二十七歲,法名啄木居士。葬禮假詩人土歧哀果的家,淺草等光寺舉行。參加人有著名作家、詩人夏目漱石、森田草平相馬禦風、北原白秋、佐佐木信綱等四五十人。六月十四日,次女房江誕生。二十日,第二本歌集《悲哀的玩具》(原題為《一握砂以後》,由土歧哀果整理、改題)出版。翌年(1913)三月,根據節子夫人的意願,將啄木的遺骨遷葬到北海道函館立待崎墓地,後來,由啄木的連襟宮崎郁雨等親友為他立了墓碑。

一個胸懷大志的詩人,就這樣悲慘地離開人世,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然而,他身後的家屬的遭遇,更是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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