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11)

  且說,儘管我如此使出渾身的氣力來固執己見,但是我還是發現自己在語言能力上也有不到之處了。……那就是,講述"轉換"以後的森的我的語言,未免貧乏和呆板了。雖說是在固執己見卻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了。當我講述"轉換"前的森時,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也許是由於環境我生長的地方的特殊性,我一直相信像我們的孩子的孩子們只不過是智力發展較慢的孩子,但是,他們是能夠引起最基本的敬意的。我的老母在森下生時,當她聽到孩子異常和對以後的預言時,就給"缺少小菜尊神"1獻了神燈,然後就得到了令人振奮的回答。

  1本應為"神皇產靈神"、作者故意將濁音原字改為清音字。

  然而,如果已經"轉換"了的森,把我說的話當做只就使好不容易才對"轉換"發生興趣的第三者也一下子感到幻滅了麼?我還沒看透"轉換"以後的森的實質麼?我已經多次提到我是不懂事的十八歲的"轉換"後的我,其實,當我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就已經真的變成不懂事的十八歲的崽子了,難道這樣的我就永遠也不能發現森"轉換"後的魅力麼?作為一個人能夠觸及另外一個人的靈魂的能力的問題!

  雖然如此,我姑且還是繼續固執己見吧。因為那固執己見的主體本身就在"轉換"後的現實世界裡活得十分健壯啊。"轉換"後的第二天早晨,不過已經過了晌午,我在被自己的血弄得硬梆梆的、被森的尿弄得騷臭的床單上睜開了眼睛。雖然由於前一天挨打挨踢又被推下台去的折騰、加上正位的激烈的性交之後肌肉疼痛,但是,恢復的希望激勵著我,我就生機勃勃地睜開了眼睛。好啦,先睜開眼睛,讓這年輕的有機體爆發一下吧!請想一想,現在的現在,在地球上所有的十八歲的人們當中,我是最年輕的十八歲的有機體呀。因為我與平常的十八歲的人們相比,早在二十年以前就下生了。所以,我是趁著人類這一品種還不太陳舊之時生下來的十八歲的人呀,哈哈!

  且說生機勃勃地醒來了的我這個生物體,如果有什麼新的活化標誌的話,那就是早起勃起的陰莖,因為重複說道太無聊,在這裡就不提它吧。哈哈。不過,和早晨的勃起有物理關係的膀胱膨脹也不能不說,因為因此又引起了新的麻煩啊。當然,不過是十八歲的年輕人的麻煩,情況是很簡單的。如果為了撒尿而去廁所,突然和那個小姑娘碰上怎辦?因為昨晚我喝醉之後,指桑罵槐地說過她和森性交啊。她看見我的勃起而產生誤會又怎辦?她會說,你是對自己兒子的情人有性要求的父親?最卑鄙的年輕人啊!?或者相反,你是對自己的父親的情人有性慾的兒子?不過,結論還是一個,你是最卑鄙的年輕人!?這時,由於膀胱的膨脹,再也憋不住了。我貓著腰下了床,在屋裡轉來轉去,我看見桌上擺著插鉛筆的仿製葡萄汁杯、朝天張著大嘴的墨西哥磁蛙、還有些酒杯、花瓶之類自己不必說、而且還有剩下四分之一內容的墨水瓶。於是我就開始撒尿了。首先是花瓶,然後是酒杯、還有漂著蕃茄汁標籤的空罐頭……,我俯視著冒出濛濛熱氣的磁蛙口,簡直像逃離了困境的兒雷也1,舒舒服服地站了起來!

  1即中國明代文學家陸楫所著《古今說海》《諧史》中的怪盜"自來也"。

  撒完了尿,我的心情平靜了,卻又想起神力量來了。難道"轉換"為十八歲的崽子的我,把"轉換"前憑藉以往的生活經驗獲得的能夠觸及他的靈魂的能力全都喪失了麼?我產生了這種茫然的疑惑,就又坐在床上,萎縮著,無精打采了。如果"轉換"的結果就是失去觸及森的靈魂的能力,那麼我的"轉換"又有什麼意義?雖然"轉換"本來就是沒道理的,但是,不是正因為沒有道理所以帶來使人類的鬥爭走向正確的機會麼?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正當我被拋在一旁孤零零地為那些事煩惱時,一條啟示閃現了。那就是不論我感到自己是怎樣無能的崽子,也不能懷疑森已經轉換為中年男子這件事的意義,也就是森肩負著特殊使命的"轉換"的意義!昨晚森給我的心靈感應不是傳遞了那個信息麼?他說為了要在能夠完成使命的現場相見,才使我也"轉換"的呀。即便地球上的全人類的肉體和精神都僅僅是從UFO上用幻燈機映出的影子,可是,既然三十五億個影子中選出森的影子使他肩負使命,而且現在正在完成;那麼,為了保衛它和為那一切作證,"轉換"了的我也不應怠慢呀……

  我一邊這樣想著,卻意外地流下眼淚,我為了不使流淚變為哽咽,張著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氣。……是這樣的,雖然由於十八歲不諳世故、然而缺乏打動別人心靈的能力,但是,憑借年輕的淚腺流出來的的大量眼淚,倒領悟了某些實質的事情。我夢見流著淚、滿面淚痕地走到樓下,苦苦地勸說森。"森、森,"如果按照"轉換"了的情況來看我就該叫森爹了!"把你的使命告訴我!你為什麼"轉換"?如果不願把真正的使命告訴我也行,那就不要給我講什麼使命,只要吩咐就幹這、幹那就行了!粉身碎骨、在所不辭、我一定服從你的命令。森、森、森爹!你在聽麼?"

  且說我狂熱和感奮的發洩平息之後,仍然不能坐在床上,那股向前的力量、也就是練習法語時所說的une force qui vd,死乞百賴的推著我,使我坐立不安了。就連我第一回的思春期也沒有如此難耐呀。我在準備升學考試時常常受這種折磨的。與第二次十八歲的我相比,頭一次十八歲的我不是更老成些麼?反正現在造的東西品質都差了。哈哈。

  結果,我按照"轉換"前的習慣,小跑著下了樓梯,森和女學生正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擺滿了報紙,憂鬱地俯視著。

  "在看早報?從發稿時間來推斷,昨天的事還沒登出來呀。"我裝作無所不知的樣子插進了他倆當中。

  "晚報!"小姑娘只回答了必要的和足夠的話。

  刮完臉的痕跡清晰地留在臉上,回想一下,這和我在中年時期的稚氣而又端正的臉完全不同了。森的象徵著精確的臉已不再像昨天那樣微笑,只是憂慮地望著我,然後遞給我一張報紙。這個森和那女學生不一樣,應該承認他具有客觀的公平心啊!我真想喊叫"給我看呀、給我看呀"撲過去挨近森和作用子這一對兒呢。

  我一份接著一份地看了四種報,雖然已是下午,但也不是送晚報的時間呀。而且,我家只訂了一種報。大概是等不及而跑到民營鐵路火車站去買的吧。森和作用子這一對兒依照自己的感受把昨晚的事件評價得過高了,以為報紙的每一版上都登滿了。哈哈,真可笑!那不是革命黨的機關報啊。我看那只是豆兒點大的報道啊。不過,對於森和作用子那副過分誇張的分析情報的樣子,不論是昨晚還是今天,我都沒表明我的態度,說他們滑稽。

  且說那報紙有三種,都做了密密麻麻的,或者差不多密密麻麻的報道。一看那"反對核發電大會內訌、機動隊介入"之類的標題,就一目瞭然了。但是,另外一種報紙卻把它圈在花邊特輯裡了。"情意不投釀成內訌、兩派上層保持緘默,拉拉隊百家爭鳴!"情意不投到了什麼程度?雖然是捲進了三百人的群毆,卻和最近看到的內訌不同,沒有死者和重傷;輕傷也是在機動隊清理會場時發生的;這是被嘲諷為百家爭鳴拉拉隊的成員之一的麻生野櫻麻在採訪談話時強調的。救援活動開始得很迅速啊,你睡了一會兒麼?我心中響起了十八歲的充滿愛情的呼聲。

  雖然三十五名參加群毆的人被拘留了,但是,在緘默的那些他們和她們當中,好像並沒有寫在公安機關的黑名單上的人。而且,歷來的內訌不論是襲擊一方還是反擊的一方都

  會立刻由上層組織發表聲明,這一次卻一聲不響、不置可否。這果真是對立的革命黨派之間的內訌麼?為什麼雙方在這次內訌中都沒有使用通常使用的鐵棍、鋼管一類的武器?莫非是探求雙方走向統一的可能性的內訌?……而且,報道上根本沒出現"山女魚軍團"的名稱。

  雖然對於百家爭鳴啦啦隊,也僅僅出現在兩個人的談話裡,但是,麻生野的頭一條意見卻是從剛才的批評機動隊的清理會場開始的。她從頭到尾都堅持說她們召開的是把核能從官方歸還給人民之手的集會,不是直接在革命黨派影響之下的行動。所以,前來破壞這種市民集會的不僅是法西斯流氓,而且是核官方的僱傭兵。第二個談到啦啦隊的,這位發言人的姓名上的頭銜特別引起了我的興趣。他的古怪的頭銜是"志願調解人"。報社的記者也為了給讀者深刻的印象,特別記述了"志願調解人"在現場的活動。當他在會場之外,發現了群毆的跡象將要進入會場時,被防衛隊推出來了。因為"反面警察"在那種情況下不肯出力,所以實際上不起作用啊。哈哈。據說他就等在門外,當機動隊把逮捕的人押過來時,他一邊注意著不要因為妨礙執行公務而被捕,一邊纏住他們提出抗議。等到大型防暴車把機動隊和被捕者拉走以後,"志願調解人"就發表了無愧於其名稱百家爭鳴的談話。"志願調解人"說,在剛才被衝散了的集會上,不論是在主辦的一方或是潛入會場製造混亂的一方,都有一批現代少年十字軍似的以徒手空拳和柔弱的身軀向世界的核現狀進行鬥爭的青年人。他們互相殘殺,這是多麼殘酷的人類的損失啊?所以,我志願為他們調解。

  "少年十字軍?那就是能夠根據歷史預言毀滅的軍團呀!"我忍俊不住要給森和作用子解釋了,出於"轉換"前教育森的習慣。

  "但是,你能說少年十字軍就毫無意義麼?這是從現在到未來的少年十字軍啊。當然,我否定那種把革命黨派和反革命流氓集團等同起來的態度。不過,對於革命黨派也應該實事求是地批評啊。"

  "他就是那個傢伙吧?森,他和你握過手。昨天,我們到達會場入口時,看見的那個被推倒在雪堆上還不停地演講的那個瘋子。"

  "志願調解人可不是瘋子,雖然我否定這個人的意見的結論,但在過程上,我認為有的地方是可以肯定的。因為志願調解人的演講,我已經聽過十回啦。雖然我參加活動剛過一年多,可是,在我還是個不關心政治的人,就在集會上聽過他講話了。"

  "從道理上來講,你既然反對他的結論,又怎能肯定他的過程啊?恐怕在過程上肯定兩派的少年十字軍精神,使他們相互承認、停止內訌,這才是志願調解人的用意吧。你把問題說得模稜兩可,不是要在黨內挨批評麼?哈哈。"

  "你說在我們黨內?你對我的黨還是一無所知吧?志願調解人的演講,你昨天也只是聽一聽看看而已,雖然森還和他握過手。你現在應該反省的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

  "這是盡人皆知的呀。喏,森?我看'志願調解人'認為可以肯定一部分過程的見解也是可取的,是符合經驗的呀。我

  本人雖然對理論不甚了了,但也希望別人鼓勵我能成為革命黨派的活動家啊。"

  "你可真是少年十字軍的一員啊!"

  "……據說如果自己下了決心,外力是不能從實質上推翻的。因為人是封閉的體系呀。"

  "結構主義。更準確地說,是冒牌的結構主義!"

  "……當然是這個啦,當一派攻擊另外一派也變得沒有意義時,那個人所提倡的錯誤的結論就出來啦。不過,由此也就瞭解到在真正的革命黨裡活動的人要珍惜作為封閉體系的自己的決心的原因了。起初,誰也不懂得分析形勢、也不懂得理論,無法開展活動啊。雖然志願調解人說那是內訌,弄錯了那是反革命戰爭的性質,但是,他畢竟是說要以蒙受了欺騙的心情去戰勝那場對立的抗爭的呀。他引用了古文。'為法然上人1所騙焉'呢。"

  "親鸞2!"

  "……森,這孩子為什麼自己個兒吵吵嚷嚷?他還說'志願調解人'說即使不信,只要接受了聖水和彌撒也會像混蛋一樣相信'呢。這簡直是·全·面的反動了。"

  "帕斯卡3!abetir,abetira!(混、混蛋!)"

  "這孩子,像瘋了似地吵鬧呢!他到底說些什麼呀?喏,森,'志願調解人'是為了引出過程的進步的意義才引用那話的呀。他說為了追求正確的原理,被過程·蒙·騙也沒關係呀,臂如受××的·蒙·騙而參加革命,那是選擇了正確的道路呀。即使紅衛兵是盲目信仰,只要是正確的路線不是就很好麼?與有了信仰才行動的不關心政治者相比,不是對歷史的實現更有利麼?"

  1法然上人,諱源空(一一三二--一二一二年)也稱圓光大師。日本佛教淨土宗創始人之一。

  2親鸞(一一七三--一二六二年)又稱見真大師,也是淨土宗創始人之一。

  3Pascal,Blaise(一六二三--一六六二)法國數學家、哲學家。

  "唯物論的帕斯卡賭博!"

  "胡說!"

  女學生終於大吼起來了。不過,她又恢復了女孩的溫順,這樣說道:"喏,森,所以,我覺得你所說的有關'轉換'的事你是認真相信的,所以我也是認真相信的呀。一開始的時候,你不是說過:不論是什麼樣的形體,如果沒有宇宙的精神,我們怎麼能'轉換'了啊……"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那女學生口中重複的森的話,和響徹在焦躁不安、胡言亂語的十八歲的崽子的肉體和精神之中的麻生野的餘音發生共振了。"唉,怪可憐的!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唉,怪可憐的!"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方?"就在我愁眉不展地想到我和森的"轉換"而有時茫然、有時流淚,有時覺得受到啟示、有時又悶悶不樂、而且有時還煩躁不安、大吵大嚷的當兒,和我同樣轉換了的森並沒有單單為了和女學生性交而浪費體力和精力啊。他也在沉思和懊惱之中度過時光,並且在頭一次做愛時就說了這些話。總而言之,當他從四個腦子封閉在幼年的黃昏之中的穩定期裡突然醒來,並且立刻有了思考和用語言表達他的思考的能力時,他一下子就掉進痛苦的沉思和懊惱的深淵裡去了。

  而且,如斯"轉換"了的森,或沉思,或懊惱,在活化了的二十八歲的腦細胞裡通了靜電、產生的語言,和麻生野發自誠懇的、感受能力強的內心的語言奏出了和聲。有幸聽到了這兩者的我,作為追隨森完成使命的人,怎能不聲稱現在已從宇宙精神那裡得到了信息呢?

  不論變為什麼樣的形體,如果沒有宇宙精神的存在,我們怎麼能"轉換"?唉,怪可憐的!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步?唉,怪可憐的!為什麼到了這地步?

  "那麼,無益的討論到此為止,開始實際的行動吧!吃點東西。森不是說過麼,如果"轉換"是為了讓不會跑的、而又自知必須跑的人成為救場跑壘員的話,那就應該馬上開始跑了。那麼,開始跑吧。我希望你來一同參加救援活動啊。必須挽回昨天和今天的延誤!

  我現在千真萬確地、毫無突然之感地意識到哪哩、哩、哩的聲音真的到來了。被內心的呼喊震盪著的我的肉體和精神也渴望著立刻起跑,而且充滿恐懼,並且被要戰勝那恐懼而跑出去的另外一種渴望所驅動著。那大概是被起動"轉換"了的森的肉體和精神的那東西帶動的吧。我對"轉換"前的森講過多少次救場跑壘員的經歷呀!那些已經深入到他生存的基礎的昏迷當中去了吧?現在,它在"轉換"後的森的身上顯露出來了!

  女學生為了著手救援活動的前一階段,毅然走向廚房,森和我都在"轉換"了的肉體和精神裡聽著那洶湧澎湃的、激勵和威嚇的那種喊叫,默默地等待著開飯。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不料,遇上了錢的問題。雖然我和森就這樣走上了"轉換"後的生活軌道,但是,不論那是怎樣異想天開的、充滿變幻的生活,而它只要是日常生活就有錢的問題呀……我這樣說,其實是要搶先說出要說的話呀。"轉換"?那很好啊,儘管是很可笑的主意、瘋狂的夢想,但是,它既然被我說成是自己經歷了的和正在經歷、以及將要經歷的唯一的現實,你就把那些話記下來吧。但是,錢的問題是怎麼一回事?雖說是"轉換"了,也不能吃雲霞生活呀。如不能打聽清楚錢的問題是怎樣處理的,也就不能使現場報道的文章具有真實性啦。

  那麼,就以錢這個問題為核心來談吧。遺憾的是一位穿著仿製的美軍野戰服的大漢,帶著使我直接面對錢的問題的機會,從那邊來找我的!森和作用子這倆傢伙已經出去參加救援革命黨派的夥伴們的活動去了。他們出發時,我問那女學生,昨天,你們的黨是攻擊的一方還是挨打的一方?她不理睬啊。她以為自己的黨派被這樣提問就和別的黨派等同了麼?至此再也不想苦苦追問怯懦的十八歲的我,只好可憐巴巴地期待著未來電影家能來聯絡,留在家裡。因為那位女學生是不會陪我去那個革命黨的老巢、或者至少也與老巢有瓜葛的地方去的。

  這樣被留下來的我,正在考慮能不能修一修女學生用冰鎬破壞了的門廳上的門,因為我擔心森他倆一旦離開之後,以我十八歲的杞憂,萬一遭到作用子的對立宗派的"誤炸",沒有鎖的門廳,就毫無遮攔了!原本我在核電站裡也是以手藝靈巧、善於干技術性的活兒著稱的呢。我卸下書櫃裡空著的架板,把幾張薄板粘在一起做成結實的合板,然後盡量避免在鋸口上出現毛碴兒鋸開。我又找到了不知為什麼目的而買下的一把元寶鎖,固定在那木板上。

  這時,"喂!"一個男人的傲慢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誤炸"?!我敏銳地感覺到。我身後是雪已消融的街道,我的雙膝頂在木板上,這種姿勢怎能自衛呀?對方也因為正在工作的我的身旁放著錐子、鑿子等工具而警惕地站在門外,向我叫了一聲。不管怎樣,我拿出勇氣、抓起一根鑿子,站起來,面對著身穿綠色迷彩服的大漢。那個小平頭的傢伙好像除了喂喂地叫喚之外,無法表達他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似地呆立著。他瞪著我的一雙三角眼很像我妻子、我的前妻;但他又一點兒也不像她,他正是她的巨人族風采的弟弟們當中的一個。我認出來以後,又狼狽又困惑、不禁毛骨悚然了。可是,轉瞬之間,在對方死盯盯地瞪著我的三角眼裡不是也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了麼?

  "你是誰?……是那……?"

  是啊,我已經"轉換"了啊,我立刻從驚慌失措中解脫出來了。甚至我還贏得了從容。我向剛才那個"喂",展開了報復。

  "是呀,我是那個鈽中毒的瘋子的外甥!"

  "不,……你舅舅在家麼?"

  "他真是個瘋子,被老婆割了臉,躲起來了。所以,我來看家的。"

  "那可糟啦!他說什麼時候回來?……把瘋兒子也帶走了麼?"

  "頭一個問題,不知道!第二個提問,Yes!"

  "糟糕啦,糟糕啦!"穿迷彩服的大漢垂下滿面憂鬱的臉思索著,苦惱之中透著凶殘,我心想如果在戰場上碰上他,可夠受的。

  誰知他反而拿出和他那氣息粗野而又帶著為難情緒的聲音相反的、和顏悅色的語氣說:

  "你,知道舅舅收藏印章的地方麼?你舅母求我來取的。我是你舅母的娘家兄弟,你舅父如果在家會給我的。銀行存折讓你舅母拿去了,可是,印章拿錯了。你能替我找印章麼?"

  "你想摳出鈽中毒的瘋子攥在手心裡的印章才穿迷彩服來的麼?"

  "什麼?"內弟,也就是原來的內弟面帶怒容了。不過,他雖然身材高大,有爆發力,卻意外地是個很有節制的人。他為了執行敬愛的姐姐委派的任務,幹勁兒十足呢。因為他在廣告社裡負責廣告製作,所以和那個話劇導演也有交往。說不定是三方達成協議才跑到這裡來的,他很負責任。

  "我可不想和你打架呀。你既然來看家,當然知道舅父和舅母已經分居啦?那時候,你舅父按規矩應該保證舅母的生活費吧。"

  "舅父已經被她割臉,今後還得獨自撫養生病的孩子,調解離婚的法院又怎麼講?而且,舅母也跟那個戴黑眼鏡的話劇導演走了呀。你也聽說了吧?他的半邊臉被舅母割了,另

  外半邊臉又叫導演打了,啊。導演是攻擊性的基督徒麼?"

  "胡說!……不過,你也是個說話有趣兒的寶貝呀。好吧,暫且說到此處,替我找印章去吧。你舅父和舅母之間都商議好了的。你現在交給我不是比你舅父或者舅母來取更方便麼?"

  "當然要比割破半邊臉方便了!……不過,把印章和銀行存折交給你,舅父和病兒子怎樣生活呀?因為核電站的津貼全存進銀行啦。"

  "你連內情都知道得很詳細呀,那麼,你當然知道印章的下落了。你先替我取來,我就告訴你舅父怎樣生活。"

  "我又不是孩子!"我對他冷笑。?

  "我也不是孩子派來的!……實際上,我要向你舅父的搞運動的夥伴或者報社把一切都揭穿,他也會順順當當地把印章交給我的。昨晚內訌的事已經見報了,電視裡也出現了'大人物A'先生作證呢!"

  "啊?!"我一下子驚呆了。

  我趕緊退到屋裡,右手還拿著鑿子,又返回來,把取出來的印章用左手交給了大漢。因為妻子、也就是前妻和她影響下的人們,不論是誰都有突然襲擊的毛病,我警告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要告訴舅父,是被你硬搶去了印章。"

  "好吧,你怎麼說都行,喂!不過,小鬼不要嘲弄大人,適可而止吧!"

  ……沒過二十分鐘,電話鈴響了,剛拿起聽筒就聽見電影作家免去客套的話音了。

  "救援總部接到了匿名電話,舉報你向'大人物A先生'提供了有關核問題的情報。也有人說你化裝混在觀眾席上,這下子可要出亂子啦。以前就聽說襲擊會場的反革命流氓是從'大人物A先生'那裡領錢的。……你能想到誰是'大人物A先生'的情報員麼?"

  "我剛才對付完用同樣手段來索取銀行存折印章的我的妻子,也就是前妻的弟弟啊。他們既然拿到了印章,按道理就該造謠中傷了啊!"

  "你是說'大人物A先生'和你毫無關係?或者並非如此?……三個鐘頭以後,我要到往常那家旅館去,我們先來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吧!你在家裡能這樣安詳,說明你現在很安全呀!"

  我立刻響應了她的提議。她所說的往常的旅館就是"轉換"前的我和未來的電影家為了糟糕的性交而幽會的地方啊。我把內弟,也就是從前的內弟的恫嚇和麻生野的情報再三推敲,決定重新修好門鎖,可是,螺絲釘一個勁兒順著火辣辣的手指頭掉下去。其實,即使不是這樣,我這個完全暴露在恐懼和危險之中的十八歲的青年,這時也必須踉踉蹌蹌地走出去了,變為壯士的森已經孤立無援了。因為現在再也不是處在"誤炸"的情況之下了,我已是被人家瞄準的標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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