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嘗新

春去夏來,萬物欣欣向榮,多種時鮮紛紛上市。我國許多地方都有立夏嘗新的民俗,有的地方還延至夏至,成為華夏飲食文化的一個特色。

吃立夏蛋是全國最為流行,至今仍然存在的漢族飲食風俗。立夏之日,男女老少都愛吃煮點蛋或鹹鴨蛋。民間認為,吃立夏蛋能使人強身健骨,格外有精神。民諺道:立夏吃蛋,石頭都踩爛。江蘇、浙江一帶至今仍有人保留立夏日,吃補食之民俗,捕食中較考究的是五虎丹(紅棗、黑棗、胡桃、桂圓、荔枝)和三兩半(黨參、黃芪、當歸各一兩,牛膝半兩)。

浙江的杭州地區有燒夏夏飯之俗。逢立夏前一日,兒童們乞一碗米(叫兜夏之米),在立夏日將米集中野炊。並於熟飯上置青梅、櫻桃等,然後分送贈米之各戶人家。據說.吃了可免佳夏(指夏日裏寢食不調)。也有從田中采摘新鮮蠶豆,拌入鮮筍、鹹肉等米現夏夏飯的。

江蘇蘇南地區最重視立夏嘗新。蘇州人是立夏見三新,即在立夏日以櫻桃、青梅、麥來供神祭祖,然後舉行的家宴上時鮮紛陳:此時的集市,也稱之為賣時新。有佳夏之舊疾者,於當天取隔歲炭,烹煮從左鄰右舍索取的新茶葉(叫七家茶),飲之以療舊疾。鎮江人立夏嘗八鮮,即嘗櫻桃、筍、新茶、新麥、蠶豆、揚花蘿蔔、烏新魚、黃魚。常州人所嘗三鮮分為地上、樹上、水中三類。地上三鮮是莧菜、蠶豆、元麥:樹上三鮮是櫻桃、梅子、香樁頭:水中三鮮是螺螄、刀魚、白蝦庶的魚米之鄉常熟(京劇《沙家浜》故事發生地)的嘗九革十三素可謂立夏嘗新的集大者。九蕈是鱭魚、鱭魚、鹹蛋、海螺螄、叫化雞(此雞是當地名特產)、腌鮮、鹵蝦、鯧魚、蝙魚:十三素是櫻桃、梅子、麥巴(把新麥面揉成細條蒸熟)、筍、蠶豆、茅針、豌豆、黃瓜、萵筍、苜蓿(香港等地人稱為草頭)、蘿蔔、玫瑰、松花。

立夏過後,有的地方嗜新要延續至夏至。如湖北的黃陂等地於每年夏至後逢卯日吃新,又叫過半年。屆時晨家要摘一穗新稻祭祖,企盼今年豐收;同時品嘗時鮮以慶祝過半年。當地民諺道:過了年(指春節),望吃新。江蘇海州等地於小滿之日嘗三鮮,即嘗櫻桃、黃瓜、鮮豌豆角。江蘇人普遍認為吃的豆或豆糕可免疰夏。所以泰癮人於夏至日吃時果,即把豌豆煮熟拌糖吃:儀微人則喜將豌豆糕饋贈親友,盼其去醫疾:南京人特別強調要坐在門檻上吃豌豆糕,認為這樣才有療效。

南京人夏日嘗鮮中有一種萬筍圓。即把用監腌漬後曬幹的瘦長萵筍鋪、■成扁平小圓餅狀,然後用刀在盤中切片,若在餅中央放一片紅色花瓣更佳。長居香港的南京籍著名作家葉靈鳳在香港報紙上難談此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引起了不少人的鄉思。

熱在三伏

轉眼暑伏了,諺雲:冷在三九,熱在三伏。又道是。未曾暑伏先暑伏。說明初伏前必熱。何時人伏?說是夏至三庚便入夥,是從夏至起第三個庚日開始進入初伏。

為什麼夏至三庚開始入伏呢?據《歷忌釋》載:伏者何也?金氣伏藏之日也,四時代謝,皆以相生,立春木代水,水生木;立夏火代木,木生火;立冬水代金,金生水。至於立秋,以金代火,金畏於火。故至庚日必伏,庚者金故也。《陰陽書》。夏至後第三庚日為初伏,第四庚日為中伏,立秋後初庚為後伏。又據《史記》秦紀載:德公二年初作伏詞,正義雲:六月三伏之節,起秦德公為之,故雲初伏。伏著隱伏解盛暑也,是以伏一詞當起源於秦德公二年(公元前676年)。

囊昔在京時,到了伏天,又是一番景物。避暑勝地很多,承德避暑山莊,那是過去皇帝避暑之地,好固然好,路途遙遠,一般人去不了。北戴河是達官貴族避暑之所,老百姓未敢問津。北京城裏引人入勝的地方也有,如中山公園、北海公園、中南海公園,盛夏伏天,每每仕女如雲,傍晚以後,不約而同競相前往乘涼。但是,尤其吸引人的還是什剎海荷花市場,那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不僅風涼,更有那五光十色的消夏美食,如:八寶蓮子粥、蘇造肉、鮮菱角、鮮核桃仁、鮮藕片等;每天從早到晚,吸引著成千上萬的市民,一來納涼,二來飽享口福,樂何如也。

早年在京時還聽老人講,清代每年到了暑伏之日,直到立秋為止,各衙署都有賜冰之舉。是由工部頒發冰票,自行領取,多寡不同,備有等差。此外,清朝還有洗象的故事,頗有趣味。那時每逢三伏,舉辦洗象例典。內務府以旗鼓迎象,出宣武門至護城河橋下的象閘,象奴挽索騎在象背上,在河水中給象洗澡,但見許多龐然大物,出沒於清波蕩漾之中,緊鄰的城墻和兩岸上,觀者人山人海,熱鬧非常。

京城四季溫差極大。冬天命得滴水成冰,夏季熱得四脖子流汗,尤其以伏後,畫夜悶熱得喘不過氣來,諺雲:暑熟君子,意即最講衣著整飭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恥笑;至於不在君子之列的粗人,則不僅赤背而且赤腳,袒露著黑中透紫,汗津津的肌膚,川流於大街小巷,透著雌以忍受的火熱。五六歲的童男子們,幹脆一絲不掛,赤修修的滿街跑,那小巧的踢具,緊縮著、顫動著,顯示著童男一種特有的美,少婦們見了亦不覺得寒磣,而且願和著老爺們花的叫法美其名曰小茶壺見,只是不像老爺們兒那樣戲謔與放肆動手逗逗罷了。伏天中的老婦人,說好聽點兒,最為落落大方:說難聽點兒,最為放肆、最不論秧子。乳房,是婦女的第二道禁區,即便是熱出了白毛兒汗,也得捂著緊繃繃的乳罩或者戴個繡花兒的兜兜,以示其神聖不可侵犯。然而.老婦女都是過來人,其諸道防線早已被攻破,更何況是渾身優美的線條皆已化成一堆囊膪,於是也敢不讓須眉,光著上身,耷拉著松弛的乳房,在大庭廣眾之中談笑自若,毫不以為失檢。

婦女們的金蓮,自古以來便是性的象征,對其防守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乳房幾層裏腳布,一層襪子,三層(裏、面及中間的袼背)鞋幫,捂得嚴嚴實實,隆冬時其臭尚不可聞,盛夏時則能熏死.。有務實精神的老婦人,為了納涼,既然敢將乳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憑千人瞧萬人看,赤其那雙不堪入目的金蓮又有何不可?而且不會被官府加上有傷風化的罪名,於是朵朵金蓮原形畢露,為夏日的京城又添一景。

男女老少露宿街頭,是伏天中的一大夜景。屋子悶熱得如同蒸籠,午夜時也進不去屋,街頭尚有些涼風.鋪張涼席即能入睡。放眼望去,橫躺堅臥,四腳兒拉叉閉著眼張著嘴,倘無交響的鼾聲,便絕像枕藉的死屍。

盛夏處於四合院中,亦有諸多樂趣。

瓜棚豆架,不是天棚而勝於天棚。清明、谷雨之間,隨意點種些絲瓜或扁豆,數日破土而出,幾經澆灌則蔓葉虬蟠,朵朵黃花與紫花錯落映帶,花謝後便現出柔嫩的果實充滿潔白■毛的絲瓜和扁豆。那景致頗有些近似農村,文人們有感於此,必歌之日此地在城如在野,個人非佛亦非仙。夜幕降臨後,花陰涼兒中斑駁的日影被點點如水的月光所替代,涼風習習,於棚架下或坐或臥,不必搖扇,渾身亦覺涼爽。

擇小院之隅,種幾個碧綠的藿香或薄荷之類的芳草,不僅美化環境、清潔空氣,而且可供藥用。隨手指幾片薄荷葉,貼在太陽穴上,其清涼的香味沁人心脾,清熱、砝暑、■汗、明目而又清醒頭腦。而窗前盆栽的夜丁香,黃色的小花兒墜滿枝杈,入夜芬芳馥郁,其味頗能驅蚊,夜臥自可安然無恙。

釅茶和綠豆湯,是百姓消夏最理想的傳統飲料。百姓們最講實際,從不追求茶具的精美,而一向註重茶葉的湯色和味道。日沏三遍(清晨、午後、傍晚)茶,是老北京人世代相傳的習慣,那貨真價實的小葉茶間透了之後,坐在小院花間陰涼處款款而飲,自然會聯想起唐代盧全的《七碗茶》詩:一碗喉嚨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大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用砂鍋熬熟的綠豆湯,放在陰涼處涼它幾個小時,即會變得冰涼,此種天然保健飲料,具有清涼解熱、明目敗毒等功效,與熱茶同工異曲。

養幾只蟈蟈兒聽其畫夜嗚叫,迄今仍是京城百姓之家消夏的一種最省錢最樸素的方式。北京土語所稱的蟈蟈兒,形似蝗蟲,綠色或褐色,觸角細長,短翅大腹,善於跳躍,吃植物的嫩葉或葫蘆科植物的花兒,雄性前翅有發音器,能發出清脆的聲音。清人顧鐵卿所撰《清嘉錄》卷九載:寵養蟈蟈,俗呼為叫哥哥,聽嗚聲為玩。而《紅樓夢》第四十回亦有如下描寫:板兒又跑來看,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入夏以後,售者捕自郊外,以秫稭皮自編小圓繡納之,數以百計,肩挑過街而售,其聲聒聒,群起而嗚,耳欲聾,招徠眾人圍觀選購,審視諦聽,以求其須尾無傷而叫聲清脆者。蟈籠之形式,普通者之觀眼裏燈籠飾狀或獨梁雀罩,巧者雙籠合了,或四、五重疊,更精者則編插成盤腸、壽字、牌樓諸形,每格置一蟈蟈,聲尤聒耳。將各式富有藝術色彩的蟈籠掛在庭院中瓜棚豆架下,賞其籠形之美,聽其蟈聲之脆,感其天籟之音,悟其詩情畫意,以此形式消夏,省錢、自在、銷魂。

金烏西墜之後,瞽人的弦子聲蕩漾於街頭巷尾,拉著先生(北京人對瞽者的尊稱)們的馬竿兒(盲人所用探路的竹竿)將其延至庭院中,點幾段《岔曲》、《牌子曲》或《昭君出塞》、《黛玉悲秋》等曲目,此等家庭消夏之夜,其樂無窮矣。

黃昏時分,家家屋門前點起火繩驅蚊的小景,充滿了民俗情味。火繩者,是用有某種特殊氣味的草本植物蒿子曬幹後擰成的繩狀物,其色深黃似煙葉,燃燒緩慢,其裊裊騰騰的青煙,驅蚊效果極佳,其價亦極廉。

最能吸食鮮血的臭蟲,伏天時越發猖狂。這種亦褐色、身體扁平而腹大的昆蟲,繁殖能力極強,祖孫三代飽餐後,每每緣墻而爬,於是被撚死在墻上,那一道道的鮮血,呈現大頭小尾的形狀,頗似一條條魚苗,縱橫交錯,密密麻麻。這種令人情憂戚的伏天小景,充斥於大眾院千家萬戶,給人留下的印象永難磨滅。

扇子的學問

扇子,是北京人度炎夏而愛不釋手的寵物。伏天裏,雖說人人手中都搖著一把扇子,但由於性別、年齡、職業和文化修養的不同,所用的扇子亦各有別。

用蒲葵葉稍事加工即成的芭蕉扇,以及用竹篾、麥稈編制的普通扇子,物美價廉,頗受大眾歡迎;但究其歷史和藝術價值而論,則不如羽扇、團扇和折扇。

羽扇的歷史最為悠久。據晉人崔豹《古今註》一書所載,遠在三幹多年前的殷代就已有用鳥類羽毛制成的扇子。唐以前宮闈中所用的扇子,皆由羽毛制成。《三國演義》中諸葛武侯與司馬懿在渭濱交戰時,武侯就是手持白羽扇,指揮三軍。羽扇出風緩軟,不入腠裏,對人體有益。北京的老人或僧侶、尼姑等佛門弟子,深知古人避風如避箭這一養生之道的奧秘,故而於盛夏皆喜用羽扇取涼。

四扇為圓形短柄的扇子,古代宮中常用,又叫宮扇,為古代年輕女子一種不可少的裝飾品。手執一扇可以增添主人嫻雅文靜的儀態,有時卻又能體現少女活潑天真的個性。

唐朝詩人王建《調笑令》中團扇,團扇,美人並來遮面,以及杜牧七絕《秋夕》中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牛星的詩句,把少女既文靜又活潑的二重性格,描繪得活靈活現。

正因為團扇帶有裝飾性,所以扇面大都選絲絹綾羅一類的織品,以便在上面點染繪畫,增加裝飾美。故而梁朝的大文學家江淹有紈扇如團月,出自機中素之句。

昔日北京豪門中的太太、小姐以及梨園界的坤伶多喜用團扇。北京崇文門外花市的絹花作坊,每年夏季必集中人力、物力大批制作四扇,以供市場需求。其所制團扇,分素扇、字扇、畫扇三種。字扇與畫扇,是將成批普通素扇、過行給畫匠或寫字匠,雇用他們在扇面上書寫唐詩、宋詞,彩繪花鳥蟲魚。至於素扇,上面雖無字畫,但都是工精料細的上等品,扇柄以象牙或沈香木為之,柄端系有小巧玲瓏的翡翠或瑪瑙雕成的扇墜兒,價格昂貴,專門賣予有錢人。

北京人喜用的折扇,又稱聚骨扇或聚頭扇。它本是外國的貢品。蘇東坡記載說:高麗白松扇,展之廣尺余,合之止二指許。由此可知折扇至少在北宋時已由朝鮮傳入我國。明代張東海亦以為折扇貢於東夷,永樂間盛行於中國。據說折扇傳入宮中時為太監所見,覺得此物展開即用,收攏易藏,非常方便,於是紛紛仿制,後逐漸傳人民間。清高江村《天祿識余》所載折疊扇古名聚頭扇,仆隸所執,取其便於袖藏,以避高貴之目今則流行浸廣等語就說明了這點。

久居北京的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及名優,不僅喜用折扇,而且對扇骨、扇面的選擇非常考究。他們經常雲集在琉璃廠的韻古齋和榮寶齋,選購扇骨與扇面。韻古齋所售扇骨,有紫檀、象牙、烏木、棕竹、湘妃竹、毛竹、梅鹿竹、廣漆、菠蘿漆、嵌金銀絲、嵌螺鈿等精雅的上品,並時而出售從宮戶流出民間的雕有正龍、側龍、百龍、百鹿、百鳥等極為罕見的老扇骨子,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皆為清宮造班房禦制,所刻魚龍鳥獸及蠅頭細楷,刀法清晰,不失規矩筆意。

榮寶齋出售的扇面,有重金、紅金、灑金、塊金、發箋、白面、黑面、珊瑚面等。這些質地精良的扇面,價值並不昂貴,但一經配上張大幹、溥心畬、齊白石、陳少梅等著名書畫家的水墨丹青,便成了稀世之珍。昔日的榮寶齋,還出售明清兩代董其昌、文征明、米萬鐘、鄭板橋等名家所書的古扇面。據《堅瓠集》記載:折扇至於揮灑名人翰墨則始於成化間。作偽之徒乃取宋元明初名人手跡入扇,良可哂也。正因為書畫折扇現存最早不過明代中葉,故而董其昌等名家所書的扇面每每被殷實的官宦人家或富商大賈不惜以重金爭購。在折扇上揮灑翰墨並非易事。不但章法很難安排而且紙面高低不平。明代祝枝山以為在折扇上寫字,猶如令舞女在瓦礫堆上跳舞,環肥燕瘦,終減態耳。但熟能生巧,一旦掌握了它的特性,加上巧妙的布置,在這小小的天地中卻能產生其他形式不能產生的另一番情趣,成為特有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那一行長、一行短的特殊章法,加之熟練精能的真、草、隸、篆各體書藝,疏密有致,靜雅清麗,猶如滿目珠璣,美不勝收。


六月浮瓜

歐陽原功《漁家傲》詞詠北京歲時風土,其《六月》雲:六月都城偏畫永,轆轤聲動浮瓜井所謂浮瓜沈李,沒有吃過井水,沒有用過轆轤絞冰涼的井水來浸瓜的人,是很難體會歐陽圭齋這首詞的情趣的。北京舊時吃井水,如家中有口好井,現絞出的井水,即使在三伏天,也不過臨近冰■的三、四度的溫度。用來浸瓜,浸透之後,吃起來,真是如嚼冰咀雪,滿口既涼又甜。

北京出產好瓜。永定門外大紅門一帶、沙果門外、北面遠郊區順義、沙河等地,舊時都有不少好瓜地,也有不少世代為業的好瓜農。先是甜瓜、香瓜上市,後是西瓜上市。《燕京歲時記》所謂:五月下旬,則甜瓜已熟,沿街叫賣,有旱金墜、青反脆、羊角蜜、哈蜜酥、倭瓜飄、老頭兒樂各種。六月初旬,西瓜已登,有三白、黑皮、黃沙瓢、紅沙瓢各種。實際還不只這些品種,如甜瓜中的燈籠紅、西瓜中的六道筋,也都是很好的品種。有一年永定門外大紅門一帶的瓜農引進廣東種、臺灣種的瓜籽,培育出花期早、上市早的早花西瓜。個子雖不大,但狐中瓜子少,而且只只又甜、又沙,現已成為北京西瓜中最好的品種了。

種西瓜最好是沙地。北京四郊這種地很多,瓜農們辛辛苦苦地世代經營。舊時種西瓜是很麻煩的,瓜藤要用沙士逐根壓好:施肥一定要用大糞。開花時要養花。人工授粉,一定要按瓜秧逐棵把根瓜、梢瓜留好,瓜長到一定時候,還要用稻草、麥楷編個圈墊好。到時候瓜地裏要搭窩棚,住在裏面日夜春風。有出京劇打瓜園,其背景就是這種瓜田、瓜農。看瓜的瓜農一早一晚,小板■坐在瓜棚前,抽著葉子煙,喝著酸棗茶,和人閑聊著,等著瓜販子來躉瓜。過路人要吃個瓜,多少給兩個小錢,甚至不給錢,叫聲大爺,道個勞駕就可以了。種瓜人和他的瓜同樣地沙甜厚道,斜陽古道賣西瓜,詩的意境永遠是值得思念的。

六月(指農歷)裏,街頭巷尾,到處都有賣西瓜的。《燕京歲時記》所謂:沿街切賣者如蓮瓣、如駝峰,冒暑而行,隨地可食,既能清暑,又可解醒。賣西瓜的有一套切瓜的工夫,也有一套挑瓜的本事。捧過一個來,先看看四周光不光、圓不圓,有沒有磕磕碰碰的地方;再看看瓜藤,要碧綠的活秧,不要焦黃的死秧:再看花蒂處,叫做收花,收花越小越好;再拍拍彈彈、聽聽聲音,生瓜硬如石塊,瘺瓜音如敗絮,拍上去聲音如打足氣的籃球,便是好瓜。有此水平,便可以賭打瓜了,誰還記得此樂呢?
五月早與六月雨回頂部章節目錄
農歷六月是大雨較多的季節,京幾老農諺雲:有錢難買五月旱,六月連陰吃飽飯。蓋五月間苗初出土,雨水一多,嫩苗容易爛死,野草反而易長,所以越早越好。尤其小麥五月黃熟,更需要晴好的天氣,以便收割、脫粒和晾曬。但到六、七月間,三伏炎暑,則雨是越大越好。大雨過後,大田裏都是水,紅太陽又猛照著,高粱、玉米大綠葉子上都是濕漉漉的水珠。老農扛著鍬,鉆進莊稼地裏,雖然悶熱蒸人,但在那肅靜的田野中,聽著高粱、玉米嘩嘩啦啦而後猛長的拔節聲,好像聽著大地之母的溫馨蜜語一樣,止不住心裏樂開了花

北京常年降雨量平均在四、五百毫米之間,而三分之二以上的雨是六、七月間降落的。幾十年前,我在南方結識的一位朋友第一次到北京,正是農歷六月底、七月初,趕上那年的雨水特別大,在北京玩了兩個星期,天天冒著瓢潑大雨出去逛,弄得十分狼狽。回到南方之後,他逢人便說北京雨水比南方多,不管我怎樣解釋都沒有用,因之我不禁想到苦雨齋主人以苦雨名齋的原因了。老人生長在繞屋是芭蕉,一枕萬響圍的稽山鏡水之間,慣聽篷窗雨聲,慣走雨中石板路,卻並不以為苦。後來定居北京,一下大雨,院中積水流不出去,倒漫進八道灣的書齋中,所以有了苦雨的感覺,便以苦雨名齋了。

北京伏天,片雲可致雨。不但來得快,而且來得猛。早看東南,晚看西北。悶熱一天,下午兩點鐘一過,西北天邊一絲雨雲,涼飆一卷,馬上就是烏雲滾滾,傾盆大雨來了。這時要趕緊找地方躲雨,不然幾分鐘內,就要淋成落湯雞。舊時單弦演員榮劍塵常唱一個岔曲,叫《風雨歸舟》,有幾句道:西北天邊風雷起。霎時間烏雲滾滾黑漫漫嘩啦啦大雨賽個湧泉。說來都是北京的雨景,的確生動。

在北京上過學的人都該有鮮明的記憶吧?大雨連綿的季節,也正是忙於考學校的時候。三十年代中,北大有一年入學考試國文,作文題是《雨天》,考時正下大雨,一位考生結尾道:我來考貴校,適逢此時,適逢此題,真是天作之合。如蒙錄取,豈非天定良緣乎?這一小插曲,至今還沒有忘記。

夏蟲亦系京華夢回頂部章節目錄
常常想起一句話,道是夏蟲不可以語冰,至了夏天,昆蟲類的小動物不免多起來,雖然有的生命很短暫,但也足以點綴夏景,豐富人間情趣。

經常在我的憶念聽,是那嘹亮的蟬鳴。蟬聲是特別能打動詩人心扉的。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這是一種意境;躺在小小四合陸軍的北屋裏,午夢初回,睡眼惺忪,透過窗欞上新糊的冷布,望著蔭屋的槐,這時蟬聲正在歡噪,像海潮般沖南昌著你的耳鼓,這又是一種意境。而這種意境,除北京之外,別的地方,你還能領略得至嗎?

北京方言習慣上把蟬叫知了,這種東西也怪,特別喜歡炎熱,天氣越熱它叫得越歡。在北夏天,早上起來,一聽有噪耳的蟬聲,不用問,今兒個肯定又是一個大熱天。

在北京最好的聽單的地方是在中山公園來今雨軒。盛夏午後,在邊上找個座位,泡上一壺茶,往大藤椅上一靠。盛夏午後,在邊上找個座拉,泡上一壺茶,往大藤椅上一靠。瞇起眼來,你就聽吧。這時赤日炎炎,槐影斑斑,不聞私語,但聽蟬鳴,沙沙一股勁地向你襲來。音波的海浪,像要把你浮動起來一樣。夏日陰晴不定,一個霹雷之後,大雨瓢潑而下,這時蟬聲頓歇。那成千上萬的知了,似乎一下子都沒有了。你不要著急,一會功夫,雨過天晴,斜陽照處,槐葉上掛滿了閃光的水珠。一彎霓虹,掛在端門金黃琉璃瓦檐角後的藍天,這時,突然所有的知了,又齊聲歌唱了

知了之外,是蜻蜓。在我到過的地方,似乎不記得有另一個地方比得上北京的蜻蜓多。盛夏時,只要稍微有點雨意,院子裏馬上便會飛來數不清的蜻蜓,忽而往東,忽而往西,速度極快.北京兒童捉蜻蜓的樂趣,說來絕不亞於捉知了。孩子們在蜻蜓多的時候,可以一大把一大把地捉到(一只手可以拿好多蜻蜓,所以叫一大把)。

蜻蜓之外,我還思念著那小小的螢火蟲,輕羅小扇撲流螢,如今住在多少層高樓中的人,是做夢也夢不至這種縹緲的意境的。小時在京住在一座樹木蔥郁的院子裏,夏夜乘涼,看著那黑黝黝的林木中,會跳出一個打著小燈籠的一身紅的姑娘

在熱得四脖子汗流的盛夏,來自西陵(河北易縣)和十三陵(京北昌平縣)的山區農民挑著蟈蟈兒蜂擁進京,一路叫聲聒耳。價甚廉,購者踴躍,移天癩於家中精心調之而畫夜聯其聲,為其樂也。滿於八旗婦女更有奇的玩賞方法空其花盆鞋底,將蟈蟈納其中,使其鳴聲與履聲相應,如同《周禮》樂章趨以采齊,行以肆夏。而天趣盎然。

與蟈蟈爭鳴的山老虎和吡拉子,在千家萬戶的庭院中亦有其一席之地。山老虎的個頭兒四倍於蟈蟈兒,肚子在得出奇,因過於肥胖而行動遲緩,在野外老老實實伏在草叢或石罅中,絕不像蟈蟈兒那樣歡蹦亂跳,不叫則已,一叫便被捕捉者信手拈來,全■反對或逃逸的能力,真是徒有虛名。

其叫聲唧唧亦不似蟈蟈兒之有節奏,但畢竟是天籟,故亦有人喜愛。■形像蟋蟀而卻大得多的油葫蘆,其聲悠悠,極為悅耳,叫聲悠長而急奏鮮明的佳種,稱為十三悠和十八悠,藏於郊野草叢中,不計其數。販者夜間捕之,以燈光誘其聚於簍中,翌日清晨售之於市。論把出售,故名抓大簍。一把十余只,雌雄兼備,雌者餵鳥,雄者撤於院中聽叫。

油葫蘆的習性,夜間長鳴不已,其聲如串串銀鈴,蕩漾於花間月下,亦似山泉丁冬,給人幾分涼意,甚至頓生遐心,蒙隴而入夢鄉。

然而,蟈蟈兒、油葫蘆之類的草蟲畢竟屬於普通家庭玩賞聽叫的大路貨,而家道殷實者則尤喜養金鐘兒以聆其優美之聲。

金鐘兒體形略家西瓜子,黑褐色而油光可鑒,雄者闊翅,雌者碩腹,絲狀觸角長而黑白相間。飼養此蟲,須將雕雄共置於磁罐中,架隔香蒿,餵以毛豆和酸梨,長夜振翅.其聲清越,借磁罐共鳴而音若鐘聲,故稱金鐘兒。其產於十三陵者最佳,故販者吆喝十三陵的金鐘兒真好聽!突出產地,以示質優。

絕大多數的窮歡樂(北京土語,即苦中作樂之意)者無磁罐而飼養金鐘兒,不能講究只能將就,取而代之的是破膽瓶、破帽筒甚至破壇子,雖難登大雅之堂而聽叫兒的效果並不遜色。

這真是京華的遠夢,夏蟲的詩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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