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傳》第八章·梅開二度 (10)

這一晚真讓人費解。迪希伯思斯太太四處應酬,不但要和身旁的人交談,還要照應我和馬克斯。馬克斯回答得彬彬有禮;傳教士夫婦一言不發,做妻子的死死盯著丈夫,而他卻絞扯著手絹。

我打著瞌睡,朦朧中腦子裡冒出一個地道的偵探故事的情節。一位傳教士因精神過分緊張而漸漸地失去了理智。

為什麼精神緊張?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每到一地,他都絞扯著手絹,把手絹撕成碎片,從而提供些線索。線索、手絹、碎片,天旋地轉,我打瞌睡差一點滑到椅子下面去。

這時,左耳旁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所有的考古學家,」迪希伯恩斯先生不懷好意地說,「都是騙子。」


我睡意全沒了,琢磨著他這個人和他的話。他這話是挑釁性地衝我來的。我覺得維護考古學家的信譽沒什麼必要,於是就口氣溫和地說:「你憑什麼認為他們是騙子呢?他們說假話了嗎?」「一切。」迪希伯思斯先生說。一切都是假的,說什麼他們知道文物的年代了,挖掘出什麼東西,什麼這是有七千年的歷史,那件有三千年之久唉,什麼這個帝王那時當政啦,另外那個帝王取而代之啦,騙子,統統是騙子,無一例外。

「難道這還會有假嗎?」我說,

「果真如此?」迪希伯恩斯先生嘲諷地一笑,不說話了。

我和傳教士說了幾句話,可他沒什麼表示。接著迪希伯恩斯先生再次打破了緘默,透露出他憤憤不平的緣由:「一般情況下,我都得把起居室讓出來給考古學家那傢伙。」

「噢,」我不安地表示,「對不起,我沒想到。」

第二天清晨五點,我們上了路。我倆造訪了納傑夫,那的確是個迷人的地方,真正的墓地,死者的城市。帶著黑色面罩的穆斯林婦女來來往往地哭泣著。這是極端分子的溫床,不是隨便可以來的,需要事先通知警察,他們會注意是否會發生狂熱衝突。


我們離開納傑夫,前住卡爾巴拉,那兒有漂亮的清真寺,拱頂金碧輝煌。這是我第一次走到近處觀賞它。我們在警察哨所里過夜。在維多利亞時代長大的我,夜裡去叫醒一個不太熟悉的年輕人,請他陪我去廁所,真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很快就習慣了。我叫醒了馬克斯,他又叫來一個警察,警察提了盞燈,我們三人走過長長的走廊,到了個奇臭難聞的地方。馬克斯和警察又陪著我一起回到了住處。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飯,一個正在採摘玫瑰花的花匠,拿著一束花走過來。我站在那兒等著,準備報之以優雅的一笑。我絲毫也沒料到,他竟不睬我一眼地徑直走到馬克斯前,深深地鞠一躬,把花遞給他。馬克斯呵呵一笑,對我說,「這是東方,饋贈都是給男人而不是給婦女。」


在回巴格達的路上,我們不時地停下來到古遺址的土丘上看看,去四周轉轉,撿起陶瓷碎片。我尤其對那些有釉的碎片著迷。鮮艷的顏色:碧綠、青綠,湛藍,還有一片有金色圖案的碎片,都是些馬克斯不感興趣的近代的東西,可他對我的愛好抱寬容的態度,我倆收集了一大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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