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10)

現在,除了去巴爾巴達斯島以外還有什麽辦法呢,因為她們不能留在葡萄牙這塊肥沃的土地上,這里對外國妓女來說太有利了,人們會嘲笑巴別塔的嘈雜和混亂,因為只要事先把價錢談妥,人們就可以一聲不響地走進它的一個個房間,然後默默地出來,無需開口說話。可是,船老大說過一共有50來個女人,現在卻不過12個。其餘的英國女人到哪里去了呢,那男人回答說,一些人被捉住了,但沒有全被捉住,因為一些人藏起來了,藏得嚴嚴實實,說不定她們這時已經知道英國人和葡萄牙人是不是有區別了。巴爾塔薩爾繼續往前走,暗暗向聖徒本托許下願,要是讓一個高身材、細腰肢、金髮碧眼的英國女人來到眼前,即便一生只有一次,他也向聖徒獻上一支心形蠟燭。到了那個聖徒的節目,我要去敲教堂的大門,乞求有飯可吃,要是那些英國女人想找個好丈夫,就讓我每星期五都去做彌撒。一個士兵向聖徒本托乞求個英國女人,至少能得到一次,免得到死也嚐不到她們的滋味,這算得上什麽惡行呢。

“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在各個街區和廣場轉了整整一個下午,到本市聖方濟各修道院門口喝了一碗湯,打聽到了哪些教友會最樂善好施,他記住了其中的3個,打算以後去看一看:奧里維拉聖母教堂教友會,那是個修士們的教堂,他已經去過;聖徒埃洛伊教友會,是銀飾匠們的教友會;還有淪落兒童教友會,這與他本人倒有些相似之處,盡管對童年已沒有多少印象,但也許有一天人們會把他視為淪落人。

夜幕降臨,“七個太陽”去找地方睡覺。在這以前他與一個叫若奧·埃爾瓦斯的人交上了朋友,此人也是個老兵,年齡比他大,經驗也比他多,看來現在生活放蕩,也正為過夜犯愁。天氣溫和,油橄欖園那邊的“期待”修道院圍墻邊有些荒廢已久的屋檐,那里就是他們的棲身之地。巴爾塔薩爾成了他們臨時的客人。新朋友總是個談話的夥伴,盡管如此,為了表示歉意,他從好胳膊上卸下旅行背袋,把鉤子裝上,因為他不想讓若奧·埃爾瓦斯和其他夥伴看到尖尖的假手而感到眼暈;我們知道,那假手可是件致命的武器。房檐下一共6個人,沒有任何人想傷害他,他也沒有傷害任何人。

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他們談起了發生的犯罪案件。說的不是他們本人的罪行,每個人都了解自己,上帝了解大家。他們談的是大人物們犯罪。雖然知道了誰是兇手,可幾乎總是不加懲罰;要是案件撲朔迷離,司法機關在調查中便更加肆無忌憚了。那些小偷小摸、不起眼的打架鬥毆和殺了升斗小民的人,只要沒有張口說出主使人的危險,就會留在利莫埃依羅,雖說那里遍地屎尿,但至少每天有場可喝。甚至不久前釋放了150個關在利莫埃依羅的罪行不太重的人,還有來到這里準備流放到印度但後來又不需要的幾批人,一共有5百多。那里關的人太多,吃不飽,說出現了一種病,會致所有人以死地,所以放了一些,我便是其中的一個。另一個人說,這里兇殺案很多,死的人比戰爭中還多,有個到過戰場的人這麽說。“七個太陽”,你覺得是這樣嗎。巴爾塔薩爾回答說,戰爭中死人,我見過,但不知道里斯本死人的情況,所以不能作比較;若奧·埃爾瓦斯,你既了解戰場也了解城市里的情況,說說嘛;若奧·埃爾瓦斯只是聳了聳肩膀,一言未發。

談話又回到頭一個問題上。有人講了這樣的案件,鍍金匠想跟一個寡婦結婚,可對方不願意,於是他砍了寡婦一刀,這個寡婦只因為不滿足那個男人的願望就受到了這等懲罰,喪了命,而鍍金匠最後躲進了特林達德修道院;還有那個倒霉的女人,她規勸走上歧途的丈夫,丈夫一刀把她劈成了兩半;更有甚者,一位教士因為風流事砍了3個漂亮女人,這一切都發生在四旬齋期間,正如人們知道的,這是人們熱血沸騰、脾氣暴躁的季節。不過,8月也不是個好時候,去年8月人們就看到一個女人被砍成了十四五塊,一直沒有查清是怎麽回事,只發現她的臀部、大腿等部位的肉被殘酷的從骨頭上割下來,一塊塊扔在科托維亞,一半放在塔羅卡伯爵的工地上,其余的丟在卡爾達依斯下邊,但放得非常顯眼,很容易發現;既不埋到地下,也沒有扔進海里,似乎故意讓人們看見,引起眾人一片驚慌。

這時候若奧·埃爾瓦斯開口了,他說,殺得太慘了,大概是那不幸的女人還活著的時候幹的,因為切割屍體切得不會如此準確,況且,人們看到的都是最敏感而又不致人以死命的部位,只有喪心病狂到了極點的傢伙才幹得出這種事來;“七個太陽”,在戰爭中你見過這等事嗎,盡管我不知道你在戰場上看到過什麽情況;不等對方回答,他又接著說,後來,缺少的部位也陸續出現了,第二天在容蓋拉發現了她的腦袋和一隻手,在博阿維斯塔發現了一隻腳;從手、腳和腦袋看來她是個受寵愛、有教養的人,從面孔看來年齡在18歲到20歲之間,裝著腦袋的口袋里還有腸子以及下面的部位,另外有個看樣子三四個月的嬰兒,是用緞帶勒死的;在里斯本什麽事都能看到,但從來沒有發生過種案件。

若奧·埃爾瓦斯又補充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說國王下令貼出告示,誰發現作案者可得一千埃斯庫多的賞賜,但是,幾乎一年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發現。不過人們都看得出來,兇殺犯既不是鞋匠也不是裁縫,這些人只是剪割皮料和布料,而切割那女人的人幹得既藝術又科學,切了全身那麽多部位,竟然沒有在任何關節上出錯,幾乎是每一根骨頭都剔得準確無誤,被召去檢查的外科醫生們都說,這事是深諳解剖學的人幹的;他們只是沒有承認,連他們也不能幹得如此精細。修道院圍墻後面傳來修女們的唱詩聲,她們也弄不清要從什麽當中解脫出來;生下個兒子,要為兒子付出多麽沈重的代價;這時候巴爾塔薩爾問道,後來也沒有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嗎,比如說那女人究竟是誰,殺人犯是什麽人。沒有任何線索,既找不到那女人的線索,也找不到兇手的線索,後來把頭放在慈善堂門口,看是否有人認得出來,毫無結果。那個花白鬍子的人一直沒有說話,現在開口了,他說,大概是王室以外的,要是王宮內有女人被殺,早就發現缺人了,並且也會開始小聲議論。或許是哪個父親把幹了丟臉的事的女兒殺了,打發人把她切成塊,用騾子馱著或者藏在馱筐里送到城里,扔在各個地方,說不定在他居住的地方理了一頭豬,說是埋了女兒,以遮人耳目,還說女兒是得天花病死的,或者說渾身化膿,為的是不用揭開裹屍布。就是有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並且以後還會幹。

這群人都憤憤不平,不再開口,再也聽不到修女們的一聲呻吟。“七個太陽”說,戰爭中更有憐憫之心。戰爭還是個小孩子呢,若奧·埃爾瓦斯對上面的說法表示懷疑。這句話如同一道判決書,沒有人再說什麽,大家都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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