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莫西·科裏根:如何寫影評(1)

第一部分:關於電影的寫作

分析性的思維能力和閱讀一種娛樂本身,可以使這種娛樂更豐富、更吸引人,也許可以這樣說,會使這種娛樂更行之有效。對一部電影進行分析性的評價也具有同樣的功效。

第1節·為什麼要評寫電影

多年前,法國作家克裏斯蒂安麥茨(Christian Metz)談到自己的電影寫作經驗時,提出了一個至今仍困擾著電影系學生的問題:我們都懂電影,但是我們該怎樣闡釋電影呢?

一種理解電影的便捷方式是,註意電影在何種程度上已經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們都有許多自己珍視且產生過共鳴的影片——和影片裏的人一起笑、一起激動、一起被那些令人恐怖的圖景纏繞。這些影片的情節和裏面的明星習慣性地變成我們日常生活和談話的一部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的《百萬美元寶貝》(Million Dollar Baby,2004)刻畫了一個身體癱瘓的女拳擊手渴望死亡的形象,引發了人們關於安樂死和政治電影的持續討論。同一年,梅爾吉布森(Mel Gibson)拍攝了一個基督受難的故事。這部名為《耶穌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2004)的影片使基督教和反猶太主義二者之間的關系成為爭論的焦點。《星球大戰》(Star Wars,1977)家喻戶曉,因為該片和一項具有爭議性的軍事計劃有關聯。在《刺殺肯尼迪》(JFK,1991)一片上映前後的數月裏,報紙和電視開始再次熱議肯尼迪遇刺這一懸而未決的事件。從某種程度上說,歐文帕諾夫斯基(Erwin Panofsky)在1934年的講話更像是在描述今天的景象:

如果法律強迫所有態度嚴肅認真的抒情詩人、作家、畫家和雕刻家停止他們的創作,那麼,一小部分公眾將會知曉這件事,還有數量更小的一部分公眾將會為此深感遺憾。但是,如果電影也被列入其中,災難性的社會影響就有可能發生。

總之,無論是公共的,還是私人的,我們的生活已經和電影水乳交融,以至於我們很少認真地思考電影本身,更不用說動筆寫電影評論了。

也許我們會辯駁說,根本沒有必要去解釋一個我們認為其主要功能就是娛樂的東西,更不要說費心去評論什麼了。無論是在電影院看電影,還是在家看DVD或電視裏播放的午夜場,我們看電影總是為了尋求某種預期的快感,而很少會想到要寫影評。在看過保羅哈吉斯(Paul Haggis)的《撞車》(Crash,2004)後,我們也許會隨意地談論我們喜歡或者討厭的角色、音樂和場景,但很少會想要對電影的場景、情節和演員的表現作總體上的詳盡分析。有一個無須言明卻已公認的假設:任何形式的分析都有可能破壞我們觀影的樂趣。


第2節·為什麼要評寫電影

對其他形式的娛樂,我們也很少作理性的分析和思考。舉例來說,我們在觀賞一場舞蹈表演或者籃球比賽時,可能會隨興討論起其中的精妙細微之處,這些評論增添而非減少了我們觀看的樂趣。在這些時候,我們對這些經驗的理解和盡興,來自於我們的討論對這些評論性思維的提煉與闡釋。那些對籃球比賽和舞蹈表演沒有興趣或者沒有能力分析評論的人,也許會享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但是對於那些能對其中的規則及其可能性進行智性分析的觀賞者來說,他們可以享受到更加微妙的愉悅。

事實上,具備一種分析性的評價能力將會增加我們從觀賞中獲得的樂趣。當然,觀影也是如此。見多識廣的觀眾常常會主動閱讀關於昨晚看的電影的評論,有很多人甚至閱讀自己不曾看過的電影的評論。分析性的思維能力和閱讀一種娛樂本身,可以使這種娛樂更豐富、更吸引人,也許可以這樣說,會使這種娛樂更行之有效。對一部電影進行分析性的評價也具有同樣的功效。比如說,當有人要向一個學生解釋,為什麼即使《撞車》描述的是令人不安的洛杉磯地區的種族主義,她仍然很喜歡這部影片時,她發現自己對這部影片的理解和賞析比以前更為復雜和細微了。在不漏掉任何主要情節的情況下,她開始進一步思考影片的名稱和不同尋常的結構,並寫下了她進一步思考的心得:

保羅哈吉斯的《撞車》(2004)對今天仍然存在於美國的種族主義作了客觀而冷靜的思考。它提到了生活在洛杉磯的各個民族,描繪了非洲裔、拉丁裔、波斯裔、高加索裔和亞裔美國人的日常生活:一些是上層社會的郊區居民,一些是年輕的專業人員或者正在奮鬥著的創業者,還有一些是在大街上晃蕩的窮苦孩子。但是,這部電影的精彩之處不在於它描繪了這麼多眾所周知的社會和種族差異,而在於它通過標題的隱喻意義和許多不同故事的偶然重疊來揭示這種差異。在《撞車》裏,種族仇恨是個人自我封閉的結果,就像一輛封死了卻仍然在行駛的車。盡管存在這種孤立感,電影展示了一個可怕卻不可避免的結局:就像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駛的車一樣,這些人不斷超出軌道,最終引發了爆炸性的撞車。電影向我們暗示了一種補救的可能性,因為相撞意味著接觸,而相互接觸將促使彼此間產生同情和理解。正如偵探唐奇德爾(Don Cheadle)在影片開頭所說的那樣,我們總是藏在這些金屬和玻璃的後面。我們如此地渴望彼此能夠有所聯系,以至於我們撞車,因為只有以這種方式,我們才能夠有所感覺。


第3節·為什麼要評寫電影

如果說電影反映了我們生活的很多方面,我們也應該以多種方式來享受它,包括享受思考、闡釋和書寫觀影經驗的樂趣。我們去電影院有很多原因:思考或者不思考,盯著銀幕或者寫影評。我們可以把去電影院當成吃棉花糖一樣的消費行為,也可以將它變成一種精神上的消費。正如那位《撞車》的影迷所發現的,對我們的觀影感受作理性的分析並沒有損害我們所享受到的樂趣。評寫電影會讓我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來享受觀影的愉悅。如果說,看電影、理解電影是我們觀影的樂趣之一,評寫和解釋應當是另一種令人激動的享受。

需要註意的是,評寫電影和我們大多數人常做的並沒有太大差別。當我們在電影院裏沈默了兩個小時準備離去時,通常會談論一下電影。盡管在談論和評寫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評寫電影就是一種與讀者更加凝練而審慎的交流。我們的評論可以針對演員的表演,也可以表達因某些場景而引發的興奮,還可以泛泛地討論所發生的故事及其原因,或是為什麼影片沒有明確回答這些問題,等等。

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談話開始於我們尋找合適的詞或者以一種令人滿意的方式對故事情節進行描述:"比起卓別林(Chapin)來,我更喜歡基頓(Keaton),因為基頓更加有趣——嗯,我是說,他講話更加有趣,他的故事更加復雜一些。""我討厭——不,我發現很多都是可以預料的——比如說,影片《情歸新澤西》(Garden State,2004)的結局。"當我們談論電影的時候,即使非常隨意,我們也總在搜尋著能準確地表達我們所見所想的詞匯;與最初的這種想要討論電影的沖動不同,寫電影評論是一個審慎而有計劃的過程。由於這種經常性的沖動,我們甚至很享受談論和評寫一部我們不喜歡的電影的過程。前面贊揚《撞車》的那位學生的一個朋友,卻給予了這部影片負面的評價:

《撞車》(2004)是一部糟糕的影片,因為很少有一部美國電影試圖探討種族主義。盡管用意很好,但是,影片並沒有脫離一種情節劇式的憂郁。這種憂郁根植於那些郊區富裕白人、野心勃勃的非洲裔警察局職員、波斯裔商人、憤怒的街道遊蕩者的絕望生活中。不僅這些人沒有表現出任何心理上或者智力上的復雜性,而且,簡單地用一部描述個人孤獨的影片來解釋種族主義並不合理,因為《撞車》並沒有指出支撐美國種族主義背後強大的經濟和政治力量。影片的結局具有暗示性:一群被釋放的亞洲移民無助地走在紐約大街上,暗示了雖然影片的主角已經盡力爭取正義,但是他並沒有給這些無名外僑的未來帶來任何希望。

像這兩個朋友不同的發現那樣,我們對同一部電影的理解可以如此大相徑庭,因而試圖說明彼此的理解可以變為一場生機勃勃的對話。

Views: 58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