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寫一寫衣食住行,看似小事。然而行文中卻力難從心。如白頭宮女說開元天寶之遺事,訛錯乖張掛一漏萬都在所難免。又想,僅記錄自己知道的那些瑣碎事情而已,不必求全,也不必求同。
毛治下,職工工資先是“供給制”,後為“工資分”。1956年實行“薪金制”。此後二十多年一直未增加工資。以本人為例:1961年中師畢業參加工作,第一年實習工資每月29元;一年後轉正定級每月34元(後改為行政25級34.50元)。一直到1978年(毛死兩年以後)才開始第一次調資,增加到每月40元。
收入所得月月不夠用,是很多人常有的事。工資一發,首先把全家的油鹽柴米買齊,如此便已所剩無幾,其它開銷只能量力而行。單位一般都成立“儲金 會”,由財務人員主持經辦。每月發工資的時候,每人扣存5元錢(各單位自行約定數額)。手頭拮據時可以向“儲金會”借款,下個月發工資必須扣還;不夠再 借。故此常有人一邊領工資一邊借款。捉襟見肘,窘境層出。
親友熟人間還有一種“湊份子”的“互助會”:約定每人每月交錢若幹,輪流由其中一人所得(輪流順序經協商或抽簽而定)。目的是用來“辦大事”。
衣
1953年,包括糧食、油料、棉花、棉布等在內的一整套農產品統購統銷制度體系形成,老百姓的穿衣吃飯被權力者死死控制。當局按年度發給老百姓一定數量的布票,用以購買布料、衣服、蚊帳、床單,乃至布襪,一切含有棉紗成分的產品均屬其內。正 常情況下,不分大小口,每人每年一丈二尺。有幾年少一些,不等。聽人說,最少的一年只發了一尺七寸(一尺八寸)。一般家庭內部按不同需要,量入為出,精打 細算,統籌考慮使用。年歲大的人衣著不必講究,多半不添置新衣,省下布票給年輕人用。一家幾個孩子,總是只給老大添置新衣。老大穿的舊衣小了,給老二穿; 老二穿小了,再給老三穿……衣服破了是不會丟棄的,補了又補,穿了又穿;以致補丁壘補丁是常見的事,不以為怪。
冬季發棉花票,用以購買彈好的棉花填充棉衣,和棉絮(被芯)。每人僅幾兩,根本不夠。
有海外匯款收入者,按匯款金額發給“僑匯券”,能買到一些市場上緊俏商品。然而對我們小縣城乃至農村人來說,只是偶爾聽聞,見都沒見過。我是聽同事榮求立說的,她是上海人。
百貨公司偶爾推出零碎布料,一尺幾二尺幾三尺幾不等;推出清倉的大毛巾、小毛巾、手帕,免收或減收布票,眾人紛紛排隊搶購。零碎布料可以做鞋, 或拼起來做內衣內褲;大毛巾可以拼成“毛巾被”,被認為是很“奢侈”的享受;手帕可以用來做無袖圓領衫,前胸一塊後背一塊,穿在身上象是前後掛了兩塊小圖 版,怪怪的。有時候也推出毛線、球鞋等商品,很罕見,女人們遇上了,能喋喋不休地高興幾天。有些商品平時也是憑票供應——不定時地、“稀裏八岔”地發一次 票。譬如手表,自行車,收音機,縫紉機,百貨公司到了貨也可能對外發票,多以科局、以“口”(如工交口、文衛口、農林口等)、以街道居委會為單位,幾十人甚至幾百人幾千人才能攤到一張票。普通老百姓根本無力問津。
後來有了尼龍襪,有了“的確涼”,不收布票。又是新產品,成為時髦,為眾人所追捧。一次,榮求立從上海回來,送我妻子一件“的確涼”短袖襯衣, 筆挺,耐磨,洗後很容易幹。我們很高興,總算開了一次“洋葷”。後來才知道這東西不透氣,穿在身上並不舒服。但那時候並不覺得:衣不蔽體的歲月,哪裏會挑 剔透氣不透氣?
一些大的廠礦根據不同工種發放“勞保用品”:工作帽,工作服,圍裙,勞保鞋,棉紗手套……人們常常將棉紗手套積攢下來,織成背心、套頭衫,很實惠。還有人弄(買)來一個個口罩,拆開來拼成蚊帳。真有雅興,令人嗟嘆而又羨慕。
更羨慕百貨公司職工。他們得風氣之先,偶爾能買到不收布票的日用品,且價廉物美。相比而言,他們的女職工一般都穿著入時,頭光面光,鮮活潔凈。所以有民謠稱:“百貨公司一枝花,蔬菜公司豆腐渣,食品公司母夜叉。”
我們平時克勤克儉,萬般節約,過年時總要想盡辦法給孩子添置件把新衣,或棉襖,或罩褂,或褲子,或帽子;讓他們喜慶喜慶,高興高興。高興之余,不免調侃一句:“要想富,過年穿新褲。”
從記事之日起,就沒斷過補丁衣服。個子長高了,褲腳短了,就續上一節;找不到同色布,常續成兩種不同顏色。一條褲子著力處起毛了,快要破了,趕 緊補上三個大補丁:兩膝處兩個,屁股上一個。裁縫店也代人補補丁。因為真正去做新衣服的人並不多;以大改小,以舊翻新,續褲腳,補補丁,他們都做。母親一 條夾褲,是她專門用於生孩子時穿的,較為厚實,上面還有洗不幹凈的點點血跡。母親將其縫補整齊,一直給我冬天穿,一直穿到中師畢業。
1961年在城關小學實習時,只有一條長褲,短了,褲腳吊得多高;也磨“洋花”了,“洋花”到洗滌時不能用力搓,更不能槌;只能在水裏輕輕地揉 幾揉,擺幾擺,否則就會破。第二天要上講台了,發覺褲子側面口袋處破了一個洞,能見到腿上肉。找不到合適布,就用一塊花布補上。講課時常以一只手擋住補 丁,不想被學生看見。
1962年調至潘村中學,能吃飽飯了,想到添置衣服。卻沒有布票。寒假前,學校調來個“右派”,是在徽州勞改茶場“勞教”期滿,安排來的,蕪湖 人。他告訴我:蕪湖自由市場開放了,能買到許多東西,包括布票。於是托他寒假回家時代我買了兩丈布票,一元五角一尺,共花費三十元。春上,我高高興興到縣 城西門口,買了一丈三尺細卡其布料(也可能是一丈四尺),米色,自以為很好看,做了一套中山裝。成為此後數年的“禮服”。
一度流行“假領”。就是做個襯衫領,圍於脖子上,釘兩粒小扣子,下方有兩根細細的帶子,套在胳膊處。外人看起來好象穿了件新襯衫,其實裏面穿的什麽只有自己清楚。裁縫店專門給做,百貨公司也有的賣,收少量布票。“假領”並無多少實用性,滿足虛榮心而已。
日本生產的進口尿素,是用低檔化纖布料做成袋子包裝的。人們嘖嘖稱嘆,覺得不可思議。心裏說:我們都沒衣服穿,他們怎麽就有布料做化肥袋子呢? 於是不少人用這種尿素袋做成衣衫褲子,穿在身上有“株式會社”幾個字。我在太園下鄉時,也找供銷社的曹主任買了幾個袋子,做成一條褲子。我不願意背“株式 會社”字樣,買來一袋染料,自己動手,染成深棕色。穿在身上叫兒子看,問他好不好看?兒子也為我高興,連說“好,好。”兒子很幼小,在他眼裏,爸爸的東西 沒有不好的。妻子卻不以為然,說“掉色。不要把別的衣服染色了。”
至於農村,農民們就更可憐了。我在中村公社水南大隊、南容公社山水大隊下鄉住點時,看見不少小學生穿的棉襖都是大窟窿小眼,棉絮外露,破片掛掛 的,如同叫花子一樣。大冷天赤腳破鞋,以稻草繩捆紮於腳背上——要不然鞋底就會掉下來。一家人夥蓋一床破被,被絮都裸露在外面。一家人夥穿一條長褲,誰出門有事,讓誰穿。還有人睡稻草堆。在堆積如屋高的稻草堆裏扒個洞,爬進爬出。冬天,深山裏雪下得特別大。大雪封門的日子,終日躺在裏頭不出來。說“出來幹什麽?反倒冷得死。”這種狀況是不能說的,也不能同情。否則就說你“給社會主義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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