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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moooi on June 2, 2022 at 5:04pm

意象的建立,就是透過這些虛空、不充足的圖式-一方面經受到作者的指引,一方面這些指引又限制了讀者-的給予,待讀者自行補上、注實而成。這種注實,就是對於圖式之種種描述,並從描述中所遭遇到自相矛盾,發現到那描述之不可能-因為我們面對一個不合理的要求:去構思那不可思議之物(inconceivable),而察覺到一較寬廣之主題(theme)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主題的構成其實關聯到圖式本身的失效,因為「主題是通過那種在背景資料所援引的知識成為可疑的(problematical)時候所激發的警覺性(attentiveness)而建立起來的。」

76,而失效的圖式遂成為主題之媒介。這種讀者自行建立意象、進而構成文本意義-也就是主題-的過程,展現出閱讀現象中讀者的創造性與主動性;文本-或者說語言-用里克爾(Paul Ricœur)的話來說,就是一種「有開顯(uncover)能力的沉默。」而讀者的任務就是要超越「言說」(saying)-一種語言躲避自身的狀態,我們要使其「開顯」。77

事實上,
這種讀者之能動性,就是「想像力」,對意象的想像,不同於視覺上產生的感受,它需要一對心靈的眼睛;想像除了是一種持續的構型,還隱含一種期待感。這種想像力與形象的關係,超越了傳統經驗主義把意象視為「使外物把自己印在心靈(mind)之蠟上得方式得以具體化」78的觀念-此種意象需仰賴外在世界對象之存在,而它的使命也僅只把那種實存之對象產生於心靈的方式「死氣沉沉的」表現出來,因而缺乏一種創造性生產的活力。

綜上所述,對衣沙爾而言,意象可以在閱讀中反覆生產新的意義,這種生產涉及到讀者的背景知識與作者之引導。讀者從被動接受轉而主動創造,乃是由於對於描述與構思之不可能的察覺,並在自己想像力的運作中,括寬整個主題。然而這種由我們想像力所創造的意象,則有其存在上的不穩定性。那對巴舍拉來說,意象會在我們閱讀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其實前文業已提及過,意象如何透過某種想像力活動,賦予、激發、使其轉變成一個飽含詩意的詩意象79。詩意象根本上具有一種質樸性(simplicité; simplicity),而不是經由人工連結的意象,如同那些巴舍拉選為主題的空間意象:家屋(la maison; house)、塔樓(le grenier; garret)、地窖(la cave; cellar)、窩巢(le nid; nest)……等等。

然而,一個具有質樸性的意象,並非一定能轉變成一
種獨特的詩意象,因為詩意象的清新感(nouveauté; newness)實際上是需要我們想像力來賦予。這種清新感在想像力的運作中一旦浮現,產生出某種詩意,便可以持續、強力地激發我們的想像活動,如巴舍拉所言,使我們「心醉神馳」於其中。意象並不同於衣沙爾所認為是在理解與意義的變化中持續建立,而是它就以其自身之質樸特質展現出來,甚至在閱讀中的初次遭逢,就可以激起創造性想像力的運作。

因此,意象不會只是一種等待意義形成的「文學意象」,正如巴舍拉
針對諸多意象之探討,如元素意象、空間意象、科學意象等等,指出意象所具有的細微差異性質,但他並非企圖去創建一門意象的類型學,而是要我們注意到,在這些意象一方面喚醒了我們諸種想像之活動,另一方面,這些意象也因此在想像活動中一併獲得提昇、產生出某種價值感受:如孤寂感、浩瀚感或是庇護感等等。

實際上,我們很難指明這種意象與想像之間動態關係的起點,因為在閱讀的
沈溺中,我們首先嘗試以誇大的想像賦予意象清新感,但處在無邊無際的意象洪流中,我們卻也在一種瞥見中,受到某些意象的吸引。但真正關鍵的是,我們必須體驗、感受到這種動態性中所打開的垂直向度,以及其所凝結出來的軸心價值。(下續)

Comment by moooi on June 1, 2022 at 6:30pm

Ⅱ意象與隱喻的同源異形:運用方式之差異

事實上,在古典心理學的領域中,意象經常被誤以為是一種隱喻(métaphore; metaphor)(為了與我們截至目前為止所討論之「意象」區分,可以把心理學領域之”image”一詞翻作「心象」)。這種隱喻-或者說心象-可以說無所不在,但卻不是想像力的直接產物,換言之,它不具有詩意象的創造力。巴舍拉指出柏格森在《物質與記憶》(Matière et mémoire)一書中,論及這種由「幻想的遊戲」所生之心象,乃是「心智自然而生的多樣自由。」但是這些複數的自由,卻無法投入吾人的存在,因為它們並未給語言增添新意,也未去除語言的實效角色。80

意象是一種「純粹想像的產物」,是「『存有的現象』(phénomène d’être; phenomenon of being),也是『言說存有者(l’être parlant; speaking creature)的特有現象之一。』81

意象作為想像力現象學之「現象」,同時也暗示了這門現象學的課題指向存有者的「言說」問題。而隱喻不同於意象,它是用來給予難以表達的事物一個「具體表現」之用,它看似經由想像力賦予形象的詩意象,但在本質上卻是一種「偽意象」(image fabriquée; fabricated image),因為它缺少了深切、實在與現實的根源。「隱喻是個轉瞬即逝的表達方式(ephemeral expression)。它是,也應該是曇花一現的,用過一次就死去的東西(one that is used only once, in passing.)。」82

同樣是對於某種非現實之物的表達,隱喻卻是一種表達上的偶然,不具有意象的創造性本質。但是,稍微留心的讀者,其實也可以發現,巴舍拉卻在其他作品中,經常提及「隱喻」一詞,而且不是那麼否定性的態度。比如,他在《燭之火》(The Flame of a Candle)裡頭,說到燭火是最偉大的形象製造者之一,而當我們面對火苗陷入沉思遐想時:

Comment by moooi on June 1, 2022 at 6:29pm
憑藉被視作遐想(reverie)對象的火苗,最冷峻的(coldest)隱喻變成了意象,而隱喻往往是置換的思想(displaced thought),說得更清楚些,或換一種說法,隱喻是意象,是真實意象(real image)──當這種意象在想像中是最初的生命,擺脫現實世界而進入想像出來的想像世界的時候(leave the real world behind for an imaged, for an imaginal world)。通過想像出來的意象(imaged image),我們才對這種遐想領域中的絕對-我們視為詩意夢想-感到熟悉。83


隱喻既是置換的思想,也是真實意象,這裡似乎對隱喻與意象-特別是想像力創造出來的意象-兩者間產生出某種混淆。如果後者是詩意的、具清新感、可­­以持續地引發想像活動,那麼絕不會是「用過一次就死」的東西。那麼,該如何去區別「作為真實意象的隱喻」與「具體表達用途的隱喻」呢?事實上,前者其實就是被提升到詩意層級的意象,而後者之所以用過一次就死,就是因為它被固定在一種具體表達的位置,無法獲得提昇。換言之,在隱喻層次的意象,是缺乏詩意的,它有可能在遐想活動中獲得某種提昇,但往往只是曇花一現,爾後清新感便消失了。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對巴舍拉而言,隱喻如同一般的意象,它們都需要透過想像力來使之提昇為一種詩意象。因此,隱喻是「冷峻的」-我們必須注意到這個形容詞,它顯然亟待日夢者的熱情加溫。


或者,我們不妨看看巴舍拉對柏格森使用「抽屜」意象作為隱喻的批評,可以瞭解到隱喻的另一種特質-「僵化的」:


如同我們知之甚詳的,抽屜隱喻以及其他如「成衣」(l’habit de confection; ready-made garment)的同類隱喻,都被柏格森引用來告訴我們,概念先行的哲學有多不足(inadequacy of philosophy of concept)。概念即是抽屜,用來為知識分門別類;概念也是成衣,抹消了所有經過體驗的知識所具備的獨特樣態。在範疇的眾多傢俱中,每個概念都有其抽屜。由於概念即為已經分類的思想,依其本身的定義,在此成了僵化的思想(lifeless thinking)84


把抽屜用作概念的隱喻,儘管可以說明每個概念具有其自身的定義,可以作為各種知識的分類用途,但是卻遺忘了知識與體驗的關係,而純粹只是把剪裁合身的成衣套在身上罷了。用來代表這種說法的抽屜隱喻,遂成為一種粗糙論戰的工具,每每提到抽屜的意象,就讓人聯想到它作為這種論戰的用途與內容。抽屜成了僵化、生硬的、死氣沉沉的隱喻,它是意象興發狀態的喪失殆盡。巴舍拉自然不會認同對意象如此使用。透過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知道,隱喻與意象最基本的差別,就在於是否能保留其生氣勃勃的活力狀態,但很多時候它們其實會陷入同一種情境之中。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30, 2022 at 11:55pm

88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28.;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93-94

89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33.;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99

90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33.;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99

91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36.;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03

92 對衣沙爾來說,這種「在構成意義的同時,讀者本身也被構成」,才是被動綜合的全部旨趣。然而,「讀者本身也被構成」-究竟意味著什麼?原來是當讀者在集結意義時,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情,而我們為了找出這種變化,被動綜合遂超越意義(meaning)層面,通向意旨(significant),前者是文本所包涵的各個方面所蘊含的指涉全體(referential totality),後者則是讀者把意義化入自身之存在中。

93 衣沙爾引用用胡賽爾的話來說明:「這是一條普遍的定律:每一所與的呈象都自然地連接於一系列的呈象;此系列中的每一呈象都會重現前一呈象的內容,於是,過去之要素總附隨於新的呈象。故此,想像在這裡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顯出它是有創造力的。在這個事例裡,想像確實創造了一種新的呈象要素,那就是:時間要素(temporal quality)。」指出意象之呈象總是在過去意象所形成之背景上挺現,隨後又沒入過去之中、無可避免地有所改變,最後在讀者的心靈中前後一貫地凝聚起來,是為一種「滾雪球效應」。而透過指涉的不斷累積所形成之意義,本身具有一種

獨特的時間性。一方面,這種時間性必然與過往相互連結,雖然游動的觀點會把文本表現成過去、現在或未來,但這並不會導致記憶的消退以及任意的期望,而成為所有時間階段毫不間斷的綜合。另一方面,通過這種時間性所生產出來的意義,本身是不可重複的,它最後需要在時間中來完成其意義,被動綜合不僅僅是一種意識之門檻(threshold)以下自動發生的接受與合成歷程,因為它並非單純是一種外於時間的判斷。(Iser, Passive Syntheses in the Reading Process, pp148-150.;鄭樹森著,〈閱讀過程中的被動綜合〉,岑溢成譯,頁 103-105。)

94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xiv.;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54

95 Gaston Bachelard, Water and Dreams: An Essay on the Imagination of Matter, trans. by Edith R. Farrel, Michigan: The Dallas Institute of Humanities and Culture, 1999. p.159.;中譯本:〔法〕加斯東.

巴什拉著,《水與夢-論物質的想像》,顧嘉琛譯,岳麓書社,2005,頁 175

96 關於這場論戰,可參閱黃冠閔,〈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發表於「批判與反思哲學研讀會:第三期時程」,2008 3 7 日。其中做了相當細緻而關鍵的討論。

97 想像”imagination”的詞源為”image”,關於從此詞源意義上的理解產生不同研究的出發點,可參考本章註腳 6 的簡要說明。

98 Bachelard, The Water and Dreams: An Essay on the Imagination of Matter, p.16.;巴什拉著,《水與夢-論物質的想像》,頁 18。本引文因筆者尚無能力對法文進行翻譯,故採用黃冠閔之翻譯,並以英文本作對照。黃冠閔,〈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發表於「批判與反思哲學研讀會:第三期時程」,2008 3 7 日,頁 14

99黃冠閔,〈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發表於「批判與反思哲學研讀會:第三期時程」,2008 3 7 日,頁 13

100黃冠閔,〈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發表於「批判與反思哲學研讀會:第三期時程」,2008 3 7 日,頁 13

101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ix.;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48

102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x.;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49

103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225.;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328

104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vii.;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36

105 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288。此字非指認識論上的「符應說」(correspondence),而是巴舍拉從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 1821-1867)作品《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 1857)中的十四行詩〈感通〉(或譯為〈冥合〉、〈呼應〉)中所挪用。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30, 2022 at 11:55pm

106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194.;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290-291

107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iv.;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44

108 衣沙爾在〈閱讀過程中的被動綜合〉,屢次引用沙特《想像力》(Limaginaire, 1940 ;書名之中譯為岑溢成譯;衣氏是參考德譯本,Jean-Paul Sartre: Das Imaginäre. Phänomenologische Psychologie der Einbildungskraf , trans. by H. Schöneberg, Reinbek ,1971)一書之內容。此書黃冠閔譯為《想像物》,或者也可參考英譯本 The imaginary 譯為《想像域》。衣氏主要採用想像作用是依賴對象之不存在,區分感知作用需要對方實際存在,而前者可以照現出對象之直接感知所無法呈顯的那些方面,用來指出閱讀中意象建立的方式與歷程。

109 關於沙特與巴舍拉之間的讚賞與批評,Collette Gaudin 指出,在《存有與虛無》(Being and Nothingness)中沙特責備巴舍拉對其原則的不確定性以及投射觀念的過度使用,但對「物質想像力」(material imagination)則視為一個偉大的發現加以讚賞。另一方面,巴舍拉則在 La Terre et les reveries du repos 中轉而稱讚沙特辨識出對一個具體(concrete)哲學直接象徵化的重要性-堅持其作品中噁心(nausea)的描述不只是一種隱喻而已。他們兩位都同意物質揭露了人類自身之存有;也都拒絕以性的指涉來解釋象徵。儘管如此,他們兩者之間還是有很深的差異。沙特式的主體遭受一種粘質(viscosity)-同時迷惑且誘騙(這個主體)-的威嚇。巴舍拉則回應說,本質上「世界是我的激怒原因」(the world is my rovocation)。(Colette Gaudin, On Poetic Imagination and Reverie Selections from Gaston Bachelard, p.li.

110 鄭樹森著,〈閱讀過程中的被動綜合〉,頁 114-115 111 Michel Foucault, (no date) Of Other Spaces, trans. by Jay Miskowiec [Online]. http://www.foucault.info/documents/heteroTopia/foucault.heteroTopia... [擷取日期:2009.04.04] ;中譯本收錄於:〔法〕福柯,〔法〕布爾迪厄,〔德〕哈貝馬斯等著,〈不同的空間〉,收錄於《激進的美學鋒芒》,周憲譯,北京:中國大學人民出版社,2005,頁 21。對於此文章之標題(”Des Espaces autres, Of Other Spaces”),筆者認為周憲之中譯雖無背離原文字義,但在此文內容中顯然傅柯強調的並非只是關於不同空間的描述與展示,毋寧是為了指出一種另類的、其他的空間,也就是「異質地誌」(heterotopology)這種空間之存在意涵,因而選用其〈論其他空間〉之中譯名。

112 C. G. 榮格(C. G. Jung)著,《榮格自傳》,劉國彬,楊德友譯,台北市:張老師文化,1997.9,頁 231-232

113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ix.;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38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30, 2022 at 9:31am

(續上)因此,這種對於意象錯誤地認識、設定,使其喪失了原初的詩意現象,都在巴舍拉對於一般心理學與精神分析之批評所提及。這兩門學科把閱讀經驗中的意象視為一種「對象」(object),企圖給予客觀的評論因而窒息了「迴盪」。與詩意象遭逢時「心理學家,他被眾多的共鳴沖昏了頭,不斷想描述他的感受。而精神分析師呢,害於其方法,他無可避免地將意象理智化(intellectualize),而在他努力釐清其詮釋的千頭萬緒時,失去了迴盪。」85

心理學家往往只將意象視為一種引起共鳴的隱喻,因而陷入對於感受描述的活動,而精神分析師比起心理學家,儘管對意象的理解較為深入,卻反而遭受「將意象化約為某種圖式來理解」之理智化所害。這不但使得意象變得毫無意義,還只是一場徒勞的遊戲。詩意哲學必須超越「感受描述」與「理智詮釋」的層面,以進入迴盪所引發的深度與高度。

透過對意象與隱喻的區分,我們其實可以發現,成為意象或隱喻需要的是一種「運用」的方式,運用在遐想的創造性表現上,還是只是運用在具體表達用途,所以巴舍拉提到,一個好的意象需要我們的運用、創造,那這種運用該是如何呢?


Ⅲ、「好的」意象:一種技術現象之運用,創造為「真誠的」

為了去發現這些能夠讓我們心醉神馳的意象,指出想像力是如何賦予意象清新感,豐富意象的創造性特質,巴舍拉以其親身經驗來為我們做出示範,他告訴我們如何運用一種創造的技術,去做一個「抽象又具體的白日夢」(abstract concrete daydream)86-這種白日夢,首先就是靠自身把一些陳腐不堪的意象創造成為一個真誠的(sincere)意象。「只要我們知道怎麼運用(use)意象,其實任何意象都是好的(good)意象。」87。

這位犯了失眠的老毛病的哲學家,被
包圍在城市的噪音中無法入眠時,做了一場日夢:

我們都知道,大城市就是一片擾攘不休的海洋,無數人都曾經提到過,在巴
黎的夜央時分,我們可以聽到洪水和海潮無止無境地在低迴。所以,我從這些陳腐不堪的(hackneyed)意象當中,創造出來一個真誠的意象,這個意象既是我自己的寫照,也是我在過去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就好比說,我雖然知道自己有輕微的瘋狂(mania),但我也瘋到深信我是我自己思考的主體(I am the subject of what I am thinking)。如果車水馬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令人痛苦時,我會盡力從中間去聽出(discover)雷鳴的聲音,我會聽出這個打雷聲在跟我說話,並且斥責著我。之後,我會為自己感到遺憾,不幸哲學家阿,你又在那裡被風暴所纏住了,被生命的風暴緊緊的抓住!我做了一個抽象又具體的白日夢。我的沙發床是一艘迷失在海洋裡的小船,突然呼嘯而過的聲音,不過是陣風吹襲著帆船使然。四面八方都傳來喧擾的高音喇叭聲。

我跟我自己說話,為自己打氣:看看,你的小舟還把持得不錯,在你這艘石舟裡面,你是安全的。睡吧!別管外面的風暴。就在風暴當中睡去。在你自己的勇氣(courage)當中睡去,快樂地接受自己是一個被大風大浪所襲擊的人吧。於是,在巴黎的噪音的哄騙(lull)下,我沈沈地睡去。88

意象的清新感是經由我們自身所創造出來的,這種創造,是對意象的接合
(coalescence),而非解剖,這也就是詩人的工作。我們聽見雷鳴聲的斥責、呼
嘯而過的噪音是一陣風聲……最重要的是,不管四周如何紛擾嘈雜,我仍安處在
小船裡頭,安然入眠。這種創造意象清新感的技術,可以說是巴舍拉把它在科學
研究中轉化現象的「技術現象」帶入對意象的創造中。事實上,不論是在科學創
造還是文學創造,這種創造性都是源於想像力的積極活動所產生。透過這種運用
意象的技術,任何意象都將會是好的意象,清新感展現為「真誠」。

然而,當我們強調意象的優劣性需要透過主體之運用,使其展現出創造性特

質,那我們很容易遺忘了本節一開始提到的:意象的質樸性,以及「詩意的」特
質。巴舍拉指出,有一種具有原初性(primitivité; primitiveness)的原始意象,
這種意象有其特殊之處,我們必須對其保持關注。(下續)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29, 2022 at 11:50am

Ⅳ、回到存有的領域:作為傳奇之原始意象的召喚

(續上)
儘管一般意象可以透過技術現象帶出其獨特性,巴舍拉仍然區分了某些種類
特殊意象-原始意象,如茅屋、小窩小巢等等。這些原始意象具有儲備某種夢學能量的原始性,可以在想像活動中形成一種吸引力、凝聚成一種傳奇的軸心。原始意象一方面反映出某種人類對於空間需求的原始狀態-一種「蜷縮」的渴望、隱居的願望,另一方面,這種具古老淵源、老生常談的意象,則以其傳奇特質-只能在想像中體驗而未能以任何具體經驗豐富它-中所隱含一種的「居住」(habiter; inhabit)的張力-這種張力能夠展現出一種孤寂的幸福狀態,引發「現象學式的迴盪」。意象喚醒的並非只是我們過往生活的經歷,而是透過想像力的作用,在我們的記憶中銘刻進某種真實意象,加深甚至取代了我們經歷之回憶。

偉大的(great)意象,同時擁有其歷史和前歷史。它們一向是記憶與傳奇(legend)的混合體,其結果便是,我們從不曾直接體驗過任何意象。89「偉大的」意象,不在於具有某種巨大性,而是因其展現出一種超越歷史的偉大性格-它既有古老淵源的歷史,又不斷在重新創造自身的歷史-邀請我們重新啟動我們的想像,打開一個超越體驗、新的世界與生活。這是因為我們對傳奇的記憶,是一種想像的記憶,但是這種記憶,卻也形成了某種想像的體驗,在這兩種記憶-傳奇的記憶與真實的記憶-兩者的交融中,我們可能超越一種直接對意象的單純體驗,因為當我接受偉大意象的邀請,回到存有的領域時,無數的體驗正在彼處重新展開。

它們引領我們回到存有的領域,回到人類存有確定性所匯聚的家屋當中(house in which the human being’s certainty of being is concentrated.)90 這種存有的確定性,首先是匯聚在家屋中,家屋是我們生命的第一個天地。

偉大意象在這邊啟動的是我們「存有的深切感」;它倒轉了日夢與真實,讓我們進入一種「迷醉狀態」。在此之中,所有我們得以開始直接體驗的意象,成為「第一次」的體驗。如同詩人里爾克在一次黝暗的黑夜中,和兩個朋友看見了一棟遙遠、孤單、窗戶被燈火照亮的茅屋時,道出一種家屋意象的孤寂感:「雖然事實上我們彼此走得很近,但我們還是三個各自孤立的個體(isolated individual),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夜晚。」91

家屋作為一種保存孤寂感之私密感價值的意象,卻
經由「茅屋」意象引發,但仍保持著它將各種私密感凝聚其中的價值。而體驗到這種孤寂、私密價值的詩人,也就第一次體驗到了夜晚。

透過意象性質之考察,除了指出意象本身所具有之質樸性、原始性所具有激發想像活動的能量,同時也需要一種主體對於意象的運用技術-想像,在意象與想像力的動態運作中,意象獲得一種全新的表達意涵,而主體也從中獲得某種特殊體驗。然而,這種意象的全新表達、主體之全新體驗,是否如同衣沙爾所強調,不論是意象持續的重組、連結產生新意義,還是讀者在這些意義之構成中-同時讀者自身也被重新構成92,都需要通過一種時間性的要素93(下續)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28, 2022 at 8:24pm

對巴舍拉而言,意象之迴盪所隱含的一種動態性,顯然也有其時間要素,而這種時間則是在意象之清新感的展現中,瞬間逬現為一種原初、先驗的存有空間,而對這種先驗空間所形成、銘刻在我們靈魂中的感受,以及透過各種物質意象之想像來打開、回到這種先驗空間的體驗,正是巴舍拉所關注之「空間」旨趣。此種「空間」課題之進入,指出了想像活動的關鍵性,而本節透過對主體閱讀活動與閱讀對象意象之考察後,我們也發現到「想像力」是結合此兩者之中介,那麼,這種想像力之本質為何?如何產生一種動態運作,達到所謂存有之提昇呢?筆者擬接下來對「想像力」做一考察。

四、想像力

Ⅰ、物質想像力:一種超人狀態的官能巴舍拉在《空間詩學》一書中,雖然宣稱自己所要展開的是想像力現象學的研究、著重於想像的創造力,指出「想像力作為人性的主要能力(major power of human nature)……想像力就是生產形象的機能(faculty of producing image)。」94,但其中對於「想像力」一詞所具有的內容與意涵並未給予太多解釋,因此在這邊,筆者試圖經由巴舍拉一些精神分析的著作中所論及的「想像力」概念做一徵引。

首先,在《水與夢》中,巴舍拉將人類精神的想像力區分為「形式想像」(formal imagination)跟「物質想像」(material imagination),前者具有多樣多變性,後者則企圖挖深存在的本質,找出原初而永恆的東西。他依照這樣的區分指出世間萬物都具有一種敵對係數(coefficient d’adversité; coefficient of adversity),並依照這種係數呈顯出來順從性或是攻擊性中的細微差異,來表現與人類存有的關係。

這些活躍的細微差異(activist overtone),在我看來,並沒有通過「現象學的意向性」充分表達出來。現象學家們的例證並沒有充分顯示出意向性的緊張程度;這些例證太「形式」(formal),太智性。對象化(objectify)形式,而非缺少了一些強度和物質估量的原則的那種力量的對象化學說(doctrine of objectivation)。必須同時是一種形式意向,動態(dynamic)意向和物質意向,對象才能從力量、抗力和物質(matter)上被理解。95

這段對現象學無法表現動態過程中的細微差異的批評,引發其與沙特之間的論戰,然而這並非本節所關心的問題,這邊暫且不談96。但是通過這段引文,我們可以知道巴舍拉的想像力所強調的是「物質想像力」的動態性成份-這是對於物質之非惰性、反抗性為基礎,因而可以體現出意向性的心理狀態及其中的力量與強度,或者說,物質想像力的意向性,不單純是一種智性的,而必須同時是形式、動態與物質的,才能在物質的反抗中獲得對物質的理解。要想掌握物質想像力,首先巴舍拉提醒我們,不應從詞源上思考「想像」一詞:

想像並不是如詞源學97所暗示,是形成實在的形象的機能(la faculité de former des images de la réalié; the faculty for forming images of reality);想像是形成超出(dépassent; go beyond)實在的形象,歌頌實在的形象的那種機能。它是一種超人狀態的機能(faculité de surhumanité; superhuman faculty)98

也就是說,通過對物質-這種物質具有兩種價值:「深化」(deepening)和「飛 躍」(essor; elevating)的價值,前者指向一種奧秘,後者則是一種從一種能量- 動態的想像-來形構出嶄新的意象。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26, 2022 at 10:51am

(續上)通過想像的力量和物質的反抗兩者之間的辯 證,想像活動遂指向一種「超越」,而不僅僅只是讓事物停留在意識之中。 這種動態想像活動,巴舍拉稱為日夢,而處在日夢狀態的人,就是「夢者」、 「夢想者」(dreamer)。日夢之創造性,也就暗示了日夢內容上的非現實性-一 種不曾存在的過往、虛構的童年。這種非現實性首先打破了時間序列的問題,它 與過去分離,與現實分離而朝向未來;這是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而在這種 瞬間中創造性想像力必須系統地連結到所產生之創造物-也就是詩意象。透過某 個詩意象在想像活動中乍現,遙遠的過往才轟鳴回響起來,儘管我們很難知道這 些回聲會折射出什麼樣的深度,又將消逝於何方,但是詩意象所表現之清新感與 活力,及其所獲得的嶄新形象,都是其自身存有的顯現。而在文學手法的表現中, 這種非現實性穿插於現實性-也就是一段故事發生後的時代-中,隱蔽了日夢的 現實性,使我們輕易地將這些對象視為非現實而就此打住。事實上,日夢若是以 其真正發生過的素樸狀態現身,那就很難有現象學上的價值;日夢之價值,正因 其具有非現實特質,而逗留於日夢中的人,便是通過這種非現實轉成現實的過 程,展現其創造性。在這樣的活動中,我們被提升到一種詩的境界,成為詩人。 而這種提昇,也就是以想像力作為意識根源,存有狀態的昇華。 Ⅱ、想像力作為存有的意志:反因果論,對立與矛盾中之流變與提昇 想像作用是一個以實體的親密性為目的之屬性的增生原則。想像作用同時是 更多存有的意志,並非是逃避的,而是揮霍的,並非是矛盾的,但是醉心於 對立。意象是一種存有者,是為了確定能夠變化而自行差異化的一種存有 者。99 巴舍拉大幅度的提高想像力的位階,使得想像力超出了在認識作用上如康德 把想像力視為對感性材料形構的一種能力,或是沙特認為想像力是對於「空缺」、 「不在場」的一種補償作用,而是能夠促使意象自行增生、自行差異化,也總是 與意象處於這種動態關係的能力。意象作為存有者,而想像力如同一種「開顯」 的方法原則,這就是巴舍拉「想像力的形上學」,這種形上學把人與想像力結合 起來,以想像力作為人性的基本特質:想像力作為一種人類的意識活動,而進行著想像的意識,是意識的根源-這指向一門想像現象學之建立。人在想像活動中 展現出其自身的存有狀態。「在這個綿延物質(une matière-durée),人將自己實 現為一種流變而不是一種存有者。他瞭解到存有的提昇(promotion d’être)」 100人 之存有的提昇,展現為一種垂直性的流變,也就是純粹的昇華。 這種昇華並沒有昇華任何東西,而是讓激情的重擔得到了釋放(relieve), 並解放欲望的驅力(freed from the pressure of desire)。101 昇華首先只是為了讓詩歌中各種心理學化的激情釋放出來,由此超越共鳴, 而對欲望驅力的解放,則是為了避免因過於著重詩意象之脈絡,使得詩人變成了 一個性慾精神病學(psychopathia sexualis)的「臨床案例」、降格成一位創傷者。 那將使得創造出詩意象、言說幸福的詩人,變成只是因其在現實中遭遇不幸,因 而在言說中求取補償。對精神分析師而言,「『昇華』只是在垂直面上做補償 (compensation),向上飛昇,這跟從側邊的事物求取補償是一樣的道理。」102然 而對巴舍拉而言,詩意象所造成的純粹昇華,卻是獲得某種「第一次」的體驗- 體驗那未曾被體驗者-絕不是一種對於已知情結的補償作用。而這種純粹昇華, 只需要藉由意象中的一些微小差異就可以達到,不再受囿於因果關係的揭露。巴 舍拉坦言道: 我跟因果論(causalism)說法已一刀兩斷,我拒絕所有機體的因果論(organic causality)。因為我的問題重心是要討論,純粹自由的想像力、奔放的想像力, 跟機體的受激狀態(incitement)一點關聯都沒有的想像力所產生的種種意 象。103 詩意象是獨立於因果律(causality)之外,……心理學者和精神分析師提出 的種種原因,無一能夠真正解釋清新意象那全然不可預期的特質。104 詩意象這種獨立於因果律、全然不可預期的特質,在激情的超越中,打開了一個 顯現出兩極化張力的昇華界域-一種垂直開展的先驗空間。而對這種界域之研究 所關注的就是想像力如何在其自由與奔放的活動中達到開啟之可能,「自由」與 「奔放」標示出想像力一種非因果-甚至是反因果論-的性格,對於這種性格的 把握,讓巴舍拉對意象的研究產生出不同的高度。儘管我們不知道這種兩極分裂 會發生在哪個層面,也不知道我們會在什麼樣的高度遭遇到純粹昇華,但對於昇華的檢視,仍可幫助我們指出詩意象作為「清新存在狀態」(être nouveau; new being)的徵兆-這種狀態會顯示在意義、感覺和情緒上的驟變,巴舍拉稱處於 這種狀態的人為「幸福的人」(happiness man)。幸福的人住進了日夢中,但這種 棲居之幸福已不再是一種經驗、具體空間之棲居,所獲得世俗之庇護與休憩價值 等,而所棲居之日夢空間也不再是一種如康德式、作為形式的先天空間,而是瀰 漫著個人歷史性與存在感受之私密感、孤寂感的原初空間。 藉由詩意象與夢者的互動所達到一種「非現實性之現實化」的轉變,兩者皆 獲得了提昇。意象不只是我們在閱讀中所接收到的對象,還是我們所創造的、進 而形構出某種新的意涵-一種先於記憶經驗的想像。表達創造了存在,也創造了 一種表達,或者說言說存有者的交互主體性,而這種表達正是透過詩意象引發我 們道說的事件,我們成為它要表達的對象時,也在這種表達中現實化。而這種動 態的巔峰狀態,就是一種「感通」(correspondances; correspondence)105境界。這 是在物質意象與心靈創造彼此間的相互強化中,「『感通』展現為各個不同感官的 強化狀態(intensification)時,一個意象的每一次擴張加強(enlarge)了另一個 意象的龐然巨大感。浩瀚感自此擴大發展(develop)。」 106而在這種意象與意象 之間的反覆的強化、擴張中,存有的高張感在感通中獲得調和,獲得一種宇宙性 的意象,這種意象展現為我們居住在這個世界中的幸福。 五、兩種閱讀現象學,一種存有問題的關注 筆者在前文中指出,巴舍拉與衣沙爾兩者之閱讀現象學的並置,具有一種相 互映襯的功用,除了業已提及之理論內容,最後筆者乃針對兩種閱讀論一些基礎 上的差異,來更明確地指出這種映襯對於以閱讀作為起點,所打開的一種存有問 題之向度。(下續)

Comment by moooi on May 25, 2022 at 10:45am

I文學對象的差異——首先,是在對象的選擇上的差異。巴舍拉主要關注的是詩歌作品,衣沙爾則 是以文學、小說為主,兩者在結構組成上相當不同。在小說中,意象的構成一方 面仰賴文本在時間性中相互交織而成的脈絡,另一方面還受到讀者本身的知識背 景所產生的影響-對於小說意象中種種描述所涉及到理解與效果的問題,便取決 於此。通過這些意義的集結,讀者被帶到其經驗之外,獲得新的觀點時,完整的 意旨浮現,讀者才可能真正地進入文本之中。對衣沙爾來說,這種意旨的浮現、創造看似為讀者在閱讀中與文本之相互作用,但作者於文本中之操作、引導的技 術-或者說手段-也不可或缺。相較之下,詩歌中的意象對於讀者知識背景與脈 絡的理解則要求較少,正如俗話說的「詩歌無國界」;另一方面,詩歌之結構特 性使得作者的介入成份較低,巴舍拉也強調說,他的研究要: 以純粹的想像為起點,我們的詩意象研究限於它的根源,我們把詩的組構 (composition; composition)問題擺在一邊,這種問題把詩的組構視為眾多 意象的集合。107 純粹想像不涉及知識背景與理解作為基礎,因為他首先要求的是對閱讀的熱 忱態度,相較於衣沙爾一筆帶過、閱讀的被動綜合過程仍需仰賴讀者投入的程 度,巴舍拉提及的「一點少許自豪」、「沈溺其中」、「體驗成為詩人的誘惑」這些 說法則詩意的多,也較能夠表現出「讀者所蘊含的主動性能量」-它讓讀者採取 的閱讀姿態,隨時準備轉變成一種熱情的爆發。另一方面,巴舍拉也曾強調過一 種對詩歌的「韻律分析」(rhythmanalysis),但這並非是詩歌組構或是意象集合 的問題,毋寧說是意象的「結合」與「支配」中引起迴盪的共振問題。當我們以 純粹想像作為起點時,意象建立的歷程不再那麼重要,而該被現象學放大的是意 象的「詩意」問題-閱讀中經受某一種「觸發」所激起之意象的清新感。 Ⅱ、「意象」與「想像力」之理論基礎的差異 當我們試圖以閱讀現象學為主題,將兩者作一種並置的討論時,發現到衣沙 爾採用「被動綜合」、「連續地呈象作用創造時間性」等這些胡賽爾現象學的概念, 所為強調閱讀中時間性的問題;而巴舍拉所關心的,則是一種攸關個人原初體驗 之先驗空間開啟的問題,儘管他對於現象學之理論基礎的依據較為模糊-這個部 份筆者已在導論中嘗試著手考察過,指出其現象學與胡賽爾的關聯,恐怕是方法 態度上的影響為主-但他對於空間課題之關注與研究顯然是現象學式的。 另一方面,當我們把注意力轉向另一位法國的存在現象學家-沙特-哲學的 影響時,則發現到巴氏與衣氏具有相當不同的態度。衣沙爾相當仰賴沙特《想像 力》(Das Imaginäre)108的內容,巴舍拉則批評居多109。但是兩者對於將「閱讀」課題拉回到讀者中心的想法是相同的,他們都企圖指出在閱讀中獲得某一種攸關 人類存有向度、獨一無二之體驗,只是衣沙爾以其現象學的硬底子,堅守在意義 生產的崗位上,使得這種嶄新體驗被歸屬到意義重構的問題,最後為了要將意義 問題提升到開啟新的存有向度的境界,則必須瞭解到這種體驗具有某種事件性 格:讀者最終面對的不只是他與作者之間的關係,而是在某些超出自己所有、從 作者那邊接受到的經驗時,反過來影響自己原有的經驗,這種過程促成主體自身 之流變-為了能夠停留在文本之中: 「當下存在」(presentness)或是「現在」意指從時間提昇出來-過去沒有 影響力,未來則無法想像。當下存在或現在已從它的時間脈絡中滑出來,而 對於捲入其中的人來說,它有了事件之性格,但要真正捲入這樣一個現在之 中,就必須忘記自己。110 為了停留、當下存在於文本之中,讀者必須「接受」自己的流變,成為一種 「連續的當下存在」(continuous presentness)。這種主體自身的分裂,展現出閱 讀隱含的瘋狂-或者說迷醉、惚恍-性格,它要求讀者忘記自己、變成別人;而 分裂之程度表現出一種緊張關係程度-讀者受其感染之程度,並藉由「感染力」 (affection)所刺激主體之自發性(spontaneity)來凝聚、重獲主體。顯然地, 被動綜合最後所要求讀者「接受自己的流變」,卻反而是巴舍拉的起點。怎麼說 呢?不同於衣沙爾所持之界域性時間-在意識中形成一段時間的範圍,而在其中 來回往返的游動觀點則構成閱讀的被動綜合-的預設,決定了讀者與文本之間的 基本運動,而當閱讀之意義構成提升到存有之改變的向度時,讀者才必須以其「主 動的被動性」-即意識的自發性-來展開這種主體或意識的流變。巴舍拉則是一 開始就要求「沈溺」,藉由主體之沈溺與詩意象的互動中,意象之清新感則開啟 了一個由「瞬間」所迸發出的垂直空間,這種空間一方面排除了意識時間之綿延 性質,並藉由想像力朝向一種主體與物質(意象)之結合-日夢者住進了物質所 開啟的空間之中;另一方面,如傅柯在〈論其他空間〉(”Des Espaces autres”, “Of Other Spaces”)所言,它展現出一種空間之「質」的細微差異,不再是過往那種 均質而虛空的空間。111我們住進了日夢空間,重新體驗到那種原初空間所具有的氛圍、感受,在這裡面主體獲得了提昇。 雖然巴舍拉強調詩意象中字詞之清新感,但並未確切指出此種清新感是否類 似於衣氏主張的,一種字詞中意義朝向意旨的革新(儘管從「創造新詞」這種角 度來看是相近且可思議的)。然而比起意識與意義的問題,巴舍拉顯然更關注從 詩意象的清新感中獲致某種「第一次」體驗的獨特性,他要求我們回到童年的記 憶中-甚至是虛構的-體驗內在情感之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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