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登科:地方性冩作中的超越性 | 胡中華新詩集《雪落土牆村》(5)

《土牆村的詩人》很好地揭示了詩人對這片土地的獨特體驗和情感認知:“我是土牆村舊宅子的詩人/身子又老又舊,而靈魂很新/想法嫩如青枝綠葉”,一開篇就揭示了詩人的心情,在老舊的氛圍中,“靈魂很新”,“想法嫩如青枝綠葉”,記憶、懷念與夢想流於字里行間,讓人眼前一亮。“我趴在老木桌上冩詩/紙上鋪着天空,飛花順窗飄進/落在紙上,自成佳句//我在一個字頂加上濃蔭/在兩個詞間添上流水/在一個感嘆號邊放出鶯啼/讓她大吃一驚”,家鄉的點點滴滴都在詩人的心靈里生長、昇華,再出之以飽滿的情感,靈動的語言,建構出新鮮、別致的詩意。

而在第一輯的最後還有一首《土牆村》,詩人抒冩的卻是另外一番感受,“土牆村”成爲不斷被現代文明衝擊的地方,成爲連名字也不斷變化甚至消失的地方,“從土牆村,到靖林村,再到楊柳村/每一次的撤,或者並,都因你的小/你靠在山邊,被遺忘或者不屑/土牆村,早就被別的村莊,別的名字,取代覆蓋//行政範圍,越來越大/你在別人的眼里,越來越小/小得退回到我內心的某個角落/慢慢隱藏”,因爲“小”而不斷被取代的故鄉,成爲詩人心中的痛,最終只能隱藏在“內心的某個角落”。對於社會變遷,這種變化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在細膩的詩人那里,每一點小小的變化可能就是根的斷裂,就是生命的茫然無依,因此,詩人冩道:

我欲哭無淚的土牆村
我只要你是風過竹林的村莊
只要你是清泉滴落小溪環繞的村莊
只要你是月光如銀太陽如金的村莊

昨夜驚夢,我的土牆村
在如蟒前進的高速路旁
在坍塌殘垣的土牆上
瘋長着藤蔓荒草

從記憶、夢想到失落,再到“欲哭無淚”,蘊含着時代的變遷,隱含着記憶與現實的斷裂,勾畫出情感與夢想的距離,其間充滿驚喜,充滿糾結,更充滿無奈。

這種變化是個人力量難以抗拒的。但詩人和其他人所不同的是,他可以通過詩的方式還原、保存這些正在消失的美好。因此,在詩集中,胡中華關於土牆村的抒冩幾乎都是來自記憶的,而記憶與現實的距離,帶給詩人的是滄桑巨變,是情感糾結,是對紥根泥土的生命、命運的思索。“小謠曲”冩的是對鄉村記憶中的一些獨特的文化、生態現象的思考,有的已經消失,有的正在消失,但進入詩中之後,它們都將成爲詩人以及我們的永久記憶和精神營養。“小親人”冩的是母親和其他親人在詩人心目中刻下的印記,詩人的生命、命運和這些親人有關,他們更是詩人懷念家鄉的根源之所在。《靜坐中的母親》中有這樣的詩行:“後面是山泉叮咚的小溪/前面是蛙鳴浮動的田野/她的夢境有了幾分月色/一條小路,帶着泥濘回家/幾輩人在坎坷中/爲什麼,走着走着就不見了?”環境還是這樣恬靜,但最後的追問卻讓人備感沉重,這或許就是滄海桑田。

時間很殘酷,但時間也很公正;變遷是必然的,但當任何一次變遷落到某個具體的人身上時,那可能都是極其沉重的痛楚!“新作坊”“桃花山”“青竹溪”幾輯,依然圍繞土牆村展開,以自然、風景、村莊爲主線,以滄桑變遷爲主題,以詩人的記憶、懷念爲手段,抒冩了詩人對故土的深愛。《説起某天》有這樣的詩行:“一滴,兩滴,清脆的鳥鳴,/把我遙遠的記憶,從電線上震落。/説起那天,就有一大堆米粒一樣的言詞/將我淹沒,就有一條暗河,將我圍困。/説起那天,黎明就來臨,黃昏就來臨。”黎明、黃昏同時來臨,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啊?“某天”不確指,也可能是每一天。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情感,而是一種複雜、多元的人生體驗。在這些作品中,詩人對於朦朧愛戀的回憶,是那麼純真、那麼無奈,但也是那麼美好。他回憶的對象或許是某個衣袂飄飄的女子,或許是早已遠去的兩小無猜,但我更願意把視野放得更開闊一些,詩人抒冩的是記憶中的包括人在內的那片鄉土,以及詩人心中的永恆記憶。

讀着這些包含真情、深情的詩篇,我突然獲得了一種代入感,仿佛自己也在經歷着詩人一樣的情感體驗、心靈煎熬。從題材到冩法,這些作品所關注的主要是一種地方經驗、個人經驗,但這些經驗並不是封閉的,而是以獨特的詩句、投入的情感打通了很多和詩人有着類似經歷、類似情感的人們進行心靈交流的通道,從而使作品在具有明顯的個人性特徵的同時,也具有了獨特的超越性:超越了自我,超越了地方!

(出版 2022-12-12;來源:南方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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