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鉞:當代詩歌!~一份訪談

1.有人認為這是詩歌最好的年代,有人認為這是最差的年代,你的看法是什麽,根據是什麽?

徐鉞:在物理時間上,每個人都只能生活在他自己的時代,所以我無法說,這就是“最好的時代”;但作為一個寫作者,我也至少可以說,對於詩歌,我所處的時代絕不是一個差的時代。
     
會將自己所處的時代稱為“最差的時代”的詩人,大概並不完全是從同代詩歌寫作的切實狀況著眼的,他們會嵌入這樣一種判斷:毫無疑問,這個時代缺失了什麽 (而不是這個時代有什麽)。可是,一個詩人,一個當代詩人,為什麽會索求其他時代的東西,甚至是臆想的東西?文化上過度的自信與不自信都會導致這種想法, 同樣,對自我的過度自滿與不滿也是如此。庸才從來都覺得自己生錯了時代。
     
當代詩歌生態上的缺陷並不僅僅屬於當代,即便某些方面的氣氛比十年前——或八十年前——更糟,它也只是教會我們做同樣的事情:做一個真正的詩人。一個,別想太多。
     
生活是與時代行駛在同一車道上的,它們會在同一個路口停下來,等待信號燈的眼色;但詩歌寫作不同,它可以更快一點,或更慢一點,因為它並不在那條被規訓的車道上。

(Feature Photo: Mid-Levels Street Art by Postcards from the World on 500px.com/pcfromtheworld)


2.你的詩歌養分主要是從哪裏來的,請講一下比較關鍵的來源,以及你用了多少,用的怎樣。

徐鉞:我想先簡單地回答,列舉我近年反復閱讀最多的幾位詩人:海子、克蘭、曼德爾施塔姆、策蘭、特朗斯特羅姆……以及同代的數位漢語詩人(請原諒我不列舉他們的名字)。
     
然而對一個詩人而言,詩歌養分的構成並不完全就是最核心的閱讀成分。上述提到的詩人主要是為我提供了詩歌靈感,更具體地說,是提供了想象力的魅惑面孔;而 作為養分的東西則要更多,更復雜。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外祖父家中的水仙,它把根紮在鵝卵石裏,是為了立住自己,活下來,但它開花是因為滲在石頭中的水。
     
在事實的寫作中我較多使用了西方的文化資源,包括希臘的和當代的(用得怎樣似乎不該我自問自答),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在意中國詩歌的精神譜系。在工作上我研究中國文學,但並不在寫作中過多使用它的資源。我不習慣把研究帶進創作裏。


3.在你的心目中,詩歌的高境界是什麽樣的,你什麽時候能進入這種境界。如果你的詩能變成一種生物,它是什麽樣子?

徐鉞:我不覺得詩歌有最高境界。如果我的詩能變成一種生物?很困難,有時我覺得像史蒂文斯的火貓(firecat),但如果現在說的話,我會選珊瑚——它的肉體會變成骨骼。


4.你能想像一種跟你詩風截然相反的一種詩嗎,在你的視野裏,有人已經這麽寫嗎?

徐鉞:其實我並不覺得,詩歌寫作有兩條完全並排、但卻逆向的車道。
     
在我閱讀的時候,偶爾會覺得某個人和我寫的幾乎“截然相反”,但最誠實地說,這經常是一種直觀的貶義判斷。


5.葉芝通過一層層“面具”的脫落達到“真理”的自我,佩索阿則是通過一些“異名”遮蔽了自我,你在詩裏使用面具嗎,你的詩裏有你的“身外化身”嗎?

徐鉞:使用。而且這個“面具”的身份並不單一,有時他會把自己從臉上剝下來,讓我看到戴著他的並非我自己。最開始只有一個匿名且大寫的“他”,很難了解,後來我 使用了一些面具的變體,但我始終不知道詩中的“我”是否就是戴著面具的人。我在自己詩集序言裏寫過一段,現在借過來,偷一點懶:
     
我追趕一個不知名的存在,在語言的航道上轉動肉體粗糙的齒輪,而當我追趕上“他”——一個未曾露出面孔的形象,我就成為“他”自身,世界就成為“他”所在 的世界。這裏所說的並非某種隱喻,而是切實發生且一直在發生的。事實上,與形而上哲學或自我超越等概念毫無關系,我經常在面對一個匿名者發聲、並不斷向其 迫近的途中回頭,看看有沒有誰也在追我。沒有人。從來沒有。沒有另一個“我”。只有那個首字母大寫的“他”不斷挑逗般地成為我自己,然後出現在新的位置: 在我所面朝的方向。
     
這新的“他”是同一個嗎?


6. 你現在最關註的外國和中國詩人是誰(年代不限),在你沒見過的中國當代詩人裏,你最想和誰見面,一起吃飯並聊兩句,聊什麽?

徐鉞:我最近讀的是娜傑日達•曼德爾施塔姆的回憶錄,如果她算詩人的話。中國詩人中,我現在最關註的是幾位很年輕的詩人,蘇畫天、安吾、李海鵬……他們也是我的朋友,且總能給我新鮮的刺激,讀他們的詩有點像在青島啤酒廠喝到的原漿,有渣,沒裝瓶。

和誰見面都可以,別說客套話,喝酒就行。


7.有人認為,中國當代詩歌界早已沒有民間/知識分子的區分,或者從來就沒有過。有的就是權力與既得利益的不斷再分配,所謂的詩歌聲譽經常是詩歌政客們互相妥協的結果。你怎麽看當代詩歌的政治?

徐鉞:權利的分配當然存在。事實上我本人並不太關心這些分配和分配的結果,除非有朋友陷入其中,需要警醒。

我上大學之後開始接觸並了解中國當代詩歌的各種“領地”劃分,但還是喜歡在其中越界遊蕩,且不無開心地發現:沒有人通緝我。——或許我的骨骼不夠驚奇。

說到底,詩歌政治的存在並不是多麽奇怪的事,有時,我們甚至需要身邊這種紛爭和妥協,以便更加明智地愛惜自己。就我所知,很多時代都有詩歌政客,但並不影響真正的詩人出現。


8. 談一下你所處的地理位置,在那裏你比較關註的文化或亞文化形式是什麽,它們對塑造你的詩歌個性起到了什麽作用?

徐鉞:我住在北京,很多年了,今後數年大約我也會居住於此。在文化和詩歌生態上,這裏充滿了外來者,每個人都必須學會傾聽。北京的地溝油很便宜,也很常見,在三四十層的寫字樓旁邊都可以輕易找到。我喜歡這個奇特的城市。

我常和北京的一些青年詩人(從二十到四十多歲)聯系,喝酒,聊詩歌或其他話題;雖然這裏江湖氣略重,且腸胃的壓力也稍顯過重。不過好處是:這裏的氣氛幫我擺脫了十一年前生病所帶來的自我封閉,稍微(只是稍微)緩解了我詩歌寫作中繃得太緊的肌肉。


9. 人無癖則不可交,講一下你的癖好,它跟你的寫作有關系嗎?

徐鉞:我的癖好都不太好:喝酒、抽煙、不睡覺。寫論文及做翻譯的時候,我習慣於在白天工作,但寫詩一般是在日落後開始,同時/或者喝酒,抽煙,聽音樂且不睡覺。 寫作時我只喝Tequila和Gin,幾乎只抽大衛杜夫,最近三年來我常聽Stratovarius,力量金屬;這些癖好和我的詩歌質地像男女調情的味道 一般,或者說,是我的寫作和它們相互吸引。

插一句:很多人喜歡Stratovarius的慢歌,但那並不是它最動人的風格。你不能用木吉他演奏Stratosphere,就像你不能把烈酒兌進冰紅茶裏。


10.講一個關於詩歌或當代詩的問題,可以自問自答。

徐鉞:偉大詩人在哪些方面是依賴才華的?幾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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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Rajang 左岸 on October 13, 2014 at 8:47pm

安吾:祖國不過是身外之物
~~為不肯死去的詩人而作


別再和空心的身體對話,你難道以為
你還能在內心鑿出一個北京,並在那裏識字、繡花?

更多的時候,讓一個女人來告訴你:
生活不過是大腿和乳房,你只需隱匿於人群,偶爾憂傷。

那些老不死的革命理想和大紅內褲,
就悉數交給升旗臺上,那個緊緊攥住紅領巾的弟弟。

而你呢,趕緊停滯不前;你用一張誠實的臉
行騙多年,你吃下了太多的雲。現在,如你所見,

雲已日漸稀少。也許,你再也無法
在一場暴雨中擦亮身體,啊,世界因此變得黑暗——

祖國也成為身外之物。此刻,一隻白鴿子
停在你的右肩,讓你略微下沈,這景象顯得如此

簡單、但不乾凈;一隻罕見的白鴿子,像
失去顏色的心靈史,把你的生活修剪得更短、更不合時宜。

(2012-09-01)

Comment by Rajang 左岸 on October 13, 2014 at 8:36pm

徐鉞:另一種隱喻


黑夜那布施空曠的壺裏,鱗片

收著它們的網:

靜中,比水更隱秘的獵物。

 

一個銀質皮膚的女人被我撈起

只有臉,裸露的腰身

像床單上睡夢偶然的翻動。

 

但我醒著,醒著,並看著她

滑膩而細長的沈默

在手中豐滿如一首詩中的葡萄。

 

她剝開自己,剝開修辭的乳房

取來那不可見的心

那唇,那尋向血的眼睛。

 

時刻飄近的時刻,她用身體說:

問我是誰——問我,然後

你就可以讀我。

 

我睜開嘴:我勒緊詞,用牙

配合她舌翼的遊動

像品嚐一枚鮮紅而危險的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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