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順來憶童年(十四)檳榔與三姐的斷指

我小時候家裏一貧如洗,父親早逝,撇下年輕的母親帶著幾個嗷嗷待哺的雛兒,過著三餐不繼的日子。

我們住在椰園裏靠養豬和雞鴨為生。

常言道:窮苦人家孩子早 當家,我們兄弟姐妹不但能幫母親料理家務,還能賺錢幫補家用呢!

也許有人產生懷疑,住在窮鄉僻壤,近乎荒野的地方,小小孩童去那裏賺錢幫補家用?

我們住的椰園面積很大,我們三兩天就會去檢拾那些熟透了自動掉落下來的椰子,積多了之後,母親就會熬椰油,然後裝成一罐一罐拿去賣給甘榜的馬來婦女。


我們居住的這座椰園,四周圍都是馬來甘榜。

當時的馬來婦女很喜歡嚼檳榔和栳葉,嚼檳榔和栳葉似乎成為一種風氣,不但馬來婦女和印度婦女喜歡,連華婦也都喜 歡。

因此甘榜裏的馬來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門前屋後都種有檳榔樹,嚼栳葉用的檳榔份量不多,種一兩棵就供過於求了。

所以,他們從來不用爬上樹去采檳榔,而是等它熟了自動掉下來,我們久不久就會拎著籃子到馬來甘榜去檢拾檳榔,只要兜一圈多數滿載而歸。

如果遇到好心的馬來人,他不但會指引我們去某地方檢拾,什至還會幫我們拾。

相反地,有時候會遇到一些兇巴巴的人,雖然滿地盡是檳榔,他還是不肯讓你拾,兇神惡煞地把我們當作賊般趕跑。

甘榜裏有一大戶馬來家庭,由於是自己的園地,所以種了很多果樹,單是檳榔樹就有十多棵。

套用一句潮洲諺語來形容這戶人家最適當,就是:病人霸住隔夜粥。遍地的檳榔任由生根長芽,也不肯讓我們去檢拾。

由於這戶人家人口眾多,他們的庭院幾乎一天到晚都有人影令我們無從下手,然而遍地的檳榔在我們的眼中仿佛是遍地 黃金,令人心癢難受。

所謂路是由人走出來的,有一天大哥三姐和我秘密商量好,第二天淩晨五點多,瞞著母親,大哥背著麻袋,三姐拎著籃子,我拿著手電筒,躡 手躡腳開了大門,作賊去也。

來到目的地,我負責拿手電筒照射,由於遍地都是檳榔,所以不用尋找,大哥三姐兩人四只手快如閃電地檢拾,不一會已經袋滿籃滿,帶著興奮的心情打道回府。

回到家裏母親還沒有睡醒,看看時鐘,啊!我們前後只花半個小時,手腳之快,令自己咋舌,我們幾乎可以成為職業小偷了。

天亮時,母親知道了這件事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她說作賊最不可饒恕,還有四周一片漆黑,萬一踏到蛇,後果不堪設想,她嚴厲地警告我們,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雖然只是一次,但這件事已令我畢生難忘。

我們把拾回來的檳榔用利刀劈成兩瓣,攤開在太陽下曝曬後用特制的小刀把果實挖出來,然後拿去鎮上賣。

有一天早上,我們兄弟姐妹吃了早餐準備劈檳榔,三姐先吃飽先去開工,不一會傳來她淒厲的慘叫,我們暗叫不妙,不約而同沖出屋外看個究竟。

原來三姐不小心切 到左手的食指,血流如注,母親連忙拉起衣角替她止血,我們定眼一看,天啊!

三姐食指的指甲連甲帶肉被切去三份之二,她肯定痛徹心脾,號啕大哭,母親則淚如泉湧,吩咐大哥去屋裏拿風油和棉花,三姐的哭聲驚動了附近的馬來人家,紛紛跑來看發生什麽事?

我還記得有一個馬來婦女連忙跑回去,拿了他們祖傳祕方的止血藥 粉給三姐止血,敷了藥血是止了但痛仍未止。

母親情緒驟然間崩潰,抱著三姐號啕大哭起來,我和大哥無助地跟著大哭,一家人頓時涕淚橫飛,傷心欲絕。

不久三姐的手指雖然痊癒了,但變成畸形,當時她不懂得愛美,仍然蹦蹦跳跳,每當親友來訪提起斷指的事,三姐就會豎起手指任人觀看,母親總是眼眶含淚,神情淒然,我知道母親對三姐那份愧疚永遠烙刻在她心裏。

三姐到了亭亭玉立,懂得愛美的年齡時,這截斷指成了她永遠的錐心之痛,她終日郁郁寡歡,我知道悲傷一直在啃噬她的心靈。

時至今日,三姐已經是祖母級的人馬了,昔日美麗的外表已經隨著年齡的遞增、容貌的衰殘変成了遙不可及的歷史名詞,而斷指卻蛻變成一種足以向人炫耀的驕傲。

現在她可以毫不顧忌把手指伸到任何人的面前,包括她的子孫,然後向他們細訴童年時為了賺錢幫補家用慘烈地失去一截手指。

而今,有時候我跟三姐在閑聊時偶而觸及童年往事,我的心裏總是五味雜陳,分不出那些是辛酸,那些是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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