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時，當紅的明星是甄珍和鄧光榮。每一兩個月，戲院準上映一部他們的新片。

有那麼一部戲，甄珍和鄧光榮二人，優美地在海邊奔走。那可是悠閑的年代，慢鏡頭要拍多久就多久；歌要唱多長就多長。直到女主角跑累了，瀟灑的撲在沙灘 上，抓起一把沙子。

在纖指間的沙子漏盡前，她說了一句：“好美好美的沙；好美好美的海，好美好美的天空。”此後好一陣子，有事沒事，同學們都來一句“好美好美”：好美好美的挑燈夜戰，好美好美的 悲壯成績；好美好美的夢中情人，好美好美的無始無終 ……。

“會說”與“會話”

我後來主持創意與溝通的技能培訓，見過那麼一些人，不管何時何處何因，碰 上誰怎麼發生了何事，腦子裏、口頭上，來來去去，就只有幾個固定的觀念，幾句老生常談，幾組空洞的詞。

例如，別人對某些事沈默就是“怕死”，自己沈默就是“理性”；自己競選成功，是“民主的勝利”，對手勝利，則是“民主的死亡”。

這常常使我想起初中時看的那部戲，還有同學們的口頭禪。那是張口講就行，不必腦袋的東西。

為了吸引遊客，推動服務業，發展中國家都在鼓勵人民學外語。然而，許多領導人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他們無法分辨，甚麼是“會話”；甚麼是“會說”。懂得說“早安”、“我能幫忙甚麼嗎”、“謝謝”與“再見”，當然很重要的，表達了奉客為尊的禮貌。不過，這只是普通會話。

（Feature Photo： Explaining by Nicholas Baron， www.facebook.com/baron.nicolas）

對於一個地方，一個傳統，一件事，要達到更高層次的理解與體驗，人們需要深度的互動――介紹、推薦、說明、敘述、詮釋、表達、交流、溝通、影響、說服等等，都需要我們信心十足但善解 人意，而腦筋靈光地能言善道；“會說”。

當外國遊客問我們：“這景點有何特色？”我們豈能只說，“這這……很好。謝謝。再見”，或模仿甄珍的臺詞：“好美好美”？要是遊客很難纏，偏偏要知道“美在那裏；怎麼個美？”我們多希望自己不只是懂得“會話”，並且“會說”！

表面上看起來，這是語言不強的結果。也有人會這麼說：“這可是導遊的工作。導遊語言好、口才好，這些現象就不存在了。”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呢？

“會想”也“願想”

會不會說話，跟語言有關系，但不是絕對的因素。我們可以到現實生活中去觀 察，就算用本身的母語來表達，許多人也 沒能力說明白自己的想法、看法，更無能力深入地探討事物。既缺乏 理念，也缺乏呈獻技能，就算掌握了外語基礎，一些導遊和服務人員也沒法子給遊客、消費者，創造更深刻貼心、意義更大的互動經驗。

在“會說”以前，更根本的要求是能感知；“會想”。對第三世界的國家領袖來說，這恐怕是他們最操心的一件事；還是“會聽”比較穩當。社會溝通需有信息、傳播人、傳播管道、接收人 與反饋管道。

許多決策者總是幻想，他們生產與發布信息的至高地位，是永恒的；對於單向往外、無需回饋的管道，他們的控制也 是恒的。民間？永恒的接收並執行指示的階級而已。

在標準量產、近乎軍事體制的工業社會，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思想，變成了領袖的特權；有糾紛、挑戰，誰當權誰說了算。

鮮有競爭的封閉年代，決策好壞無從對比，也無需對比。靜態，於是成為常態，滲透社會的各種活動，包括教育。日子久了，我們以為凡事總有人思考、做決定，大家跟著嚷、跟著跑就是；而學習也必然有固定的答案，大家努力背誦起來便能考試過關。

問題是，我們居然碰上了開放、動態的時代。動蕩之激烈，使到過去的經驗不僅迅速折舊，甚至無法用來預測未來的發展。而且，規模與範圍是整個地球那麼大。少一分創意與新知識、新能力，誰也別想僥幸成功。

我們不會想、不願想，不表示別人也不會想、不願想。我們不懂得怎樣敘說、行銷自己的事物，例如文化資產、生活方式與科技工藝等，別人可做得比我們起勁 而老練。

要不，最早把民間故事《花木蘭》，制作成動畫片環球放映的，為甚麼是好萊塢，而不是中 華民族？成功把端午節申報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為甚麼是韓國人，也不是中華民族？

在日本餐、意大利餐之後，打著“世界廚房”的理念，在環球美食圈中迅速開枝散葉、廣受歡迎的，為甚麼是來自我們鄰邦的泰國餐，偏偏不是我們？（收藏自28.12.2006馬來西亞《南洋商報》經濟版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