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將百葉窗微微拉開,接著一道身影在狹窄的陽臺出現。華房墻上離我們頭頂不遠的地方有盞燈,但光線不足,嘉德納太太看來只是模糊剪影。不過因為之前在廣場見過她,我看得出來她把頭髮盤了起來。或許是為了今晚的晚餐吧。

“是你嗎,親愛的?”她倚著陽臺欄桿。“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還是怎麽了。你害我好不安。”


“別傻了,甜心。在這種小城還能出什麽事?而且我不是有留紙條給你嗎?”

“我沒看到什麽紙條啊,親愛的。”

“我有留紙條給你,以免你擔心。”

“紙條?在哪里?上面寫什麽?”

“我不記得了,甜心。”嘉德納先生現在聽起來有些不悅。“沒什麽,只是說我去買包煙之類的。”

“你在下面就是因為這樣嗎?買煙?”

“不是,親愛的。這次不一樣。我要為你歌唱。”

“是在開玩笑吧?”

“不,親愛的,我不是開玩笑的。這里是威尼斯。所有人來這里都要這樣。”他指指我和維多里歐,像是我們倆能為他背書。

“我在這里有點冷,親愛的。”


嘉德納先生大嘆一口氣。“那你可以進房里聽。進房吧,讓你自己舒舒服服的。只要把窗戶打開就好,你會聽得清楚的。”

她又朝下望了他一會兒,他也擡頭凝望。兩人沈默無語。接著她進去,雖說這跟嘉德納先生所猜想的一樣,他看起來仍顯失望。他低著頭,又嘆了口氣。我看得出來,他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所以我說:

“來吧,嘉德納先生,我們開始吧。來唱〈等我到鳳凰城的時候〉。”


於是,我奏了一小段開場,沒有主奏,可以引出一首歌,也可以漸漸淡出。我試著讓它聽起來有點美國風情,傷心的路邊酒吧,寬闊無垠的高速公路。我猜我也正想著我的母親。我曾走入房里,看到她蜷縮在沙發上,呆望著專輯封面上的美國公路,或是坐在一臺美國車里的歌手。我的意思是,我試著讓我母親知道這旋律是從同個世界傳來的──她手中的專輯封面里的世界。

接著,當我都來得及回神前,或是來得及抓穩節奏前,嘉德納先生就唱了起來。搖搖晃晃,他站在小船上,讓我擔心他隨時都會失足。但他的聲音就像我記憶中的那樣──輕柔,近乎深沈沙啞,卻飽滿厚實,像是透過無形的麥克風傳散著。就像所有絕佳的美國歌手那樣,他的聲音里有股疲憊,甚至隱晦帶著猶豫,仿佛他不是個習慣敞開心房的男人。大師們都是這麽唱的。


滿是遊蕩和告別,我們走完了那首曲子。一位將要離開他女友的美國男子。當他在一段段歌詞里穿越一個個城鎮──鳳凰城、阿布奎基、奧克拉荷馬,馳上前方的漫漫長路──我母親從沒能這麽做。如果我們能那樣將一切拋諸腦後就好了──我想我母親也是這麽想的。如果能以那種方式哀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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