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後：1995—1997手記·修學·一九九七年

71比喻等一切修辭手法，其本來的目的只是使你要說的意思更為生動和強烈，而不是為了追求新穎而使它們愈發令人難以理解。我們如今做任何事，都該懂得目的大於其他。豈有打仗不是為了取勝而僅僅是為了嘗試一種新的打法的嗎？

72飼養一些小雞、豬、羊等家禽家畜，由於我們可以目睹它們從生到死從幼年直至病老的全過程，雖然它們與人有著許多本質上的區別，然而大自然卻安排它們與人有類似的生長規律，因此從中我們可以看見我們人在生命的不同階段的明顯寫照。小動物在最初的封閉環境中會不停地叫喊，可是一只“少年”動物就會逐漸“理解”人關閉它們總是有其一定理由，雖然這些理由它們可能並不能像人那樣思想清楚，在叫喊片刻之後也就會靜靜地伏下身子，耐心地等待人有理由放它們出去玩耍的時刻。人也是一樣的。在最初的時候人所有的思考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時間久了，他們才發現為別人著想是多麽重要。

73所有教育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受教育者懂得如何使自己獲得別人的尊敬。

74總是根據昨天的飲食效果決定今天的菜單。

75人是個什麽東西，我們大家都清楚。

76從此你要背負屈辱，用你純潔的身體與世界摩擦，待它終於堅韌的那日，你才有資格重回頭來訴說你的純潔。

77隨著人的年歲越來越大，隨著人與世界碰撞的次數越來越多，人也就越來越害怕失敗，而對哪怕存在於內心的一點點成功的感覺越來越敏感，抱得也越來越緊。然而，“害怕失敗”使人逐漸懶惰，“害怕失敗”使人固步自封。了解了那“成功”的真正背景，就會發現這種“需要成功”的積習只不過是一種害大於益的自尊、面子、地位在作祟。

78不要做個怎樣怎樣的文人，而是要做盡其一生可能做到的最豐富的人。

79寫作只是人文之載體，而非目的。

80每當我看見一個人在精確地指出別人類似於誇誇其談的缺點之後，不久卻也不知不覺地流露出誇誇其談的本色，我心裏就恐懼，我想，我清楚地看出對方的缺點之際，這同樣令人討厭的缺點是否也正烙在我自己的身上呢？所謂臨深履薄，實在不是一時一刻之事。

81確實，一個獨特而優秀的聽眾對於一個人非常重要，甚至常常一個聽眾的性質和優劣也就決定飄來的聲音的性質和優劣。然而一個人在這世上活得愈久，這種聽眾在人世間的實體也就會愈來愈少，在這之後如果他仍舊止不住自己的聲音，那這種聽眾的形象也就逐漸充塞在他的內心；他在對內心的假想聽眾說話，實際上他在對自己說話，這種內心的聽眾形象存在的信心愈來愈大愈來愈具體，也就愈發苛求著他一直說著的聲音和它們的說法。最後，這些內心的聽眾形象又重新在人世間找到了一個一個、直至無數的肉身。

82獨善其身是一個盼望實實在在做些事的人最最需要的修煉。這是因為人只有常持慎獨之心，方有聲音時時責詰自己，不許自己松懈半刻、在過多的人際喧囂中忘形過久。然而人活得愈久，想斬清身上逐年增生的阻力而回到慎獨之境，也就愈顯其難。

83一個對寬容敏感的人，對苛刻自然會過敏。

84從容和寬厚在外表上的要求是：靜、穩、慢、準。先耐心地聽別人說完，再簡短發表意見。敢於在行動上而非僅僅語言上承擔責任。

85無論在什麽境況之下，都不要說“××是我的生命！我不能失去××”！不，不要這麽認為，只有真正的生命才惟一代表生命，只要真正的生命沒有完結，失去其他的所有，都並不代表一個人從此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