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喜大叫著:“胡刀胡刀,你可真有造化,一次就兒女雙全了!” 

胡刀興奮得像只采花粉的蜜蜂,他感激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像看著一位功臣。產婦終於平靜下來,她舒展地躺在鮮血點點的濕潤的葦席上,為能順利給胡家添丁進口而感到愉悅。 

“吉喜大媽,興許還來得及,您快去逝川吧。”產婦疲乏地說。

 

吉喜將滿是血汙的手洗凈,又喝了一杯茶,這才包上頭巾走出胡家。路過廳堂,本想再看一眼墻上胡會的那張洋相百出的畫像,不料墻上什麽畫像也沒有,只有一個木葫蘆和兩把木梭吊在那兒。吉喜吃驚不小,她剛才見到的難道是胡會的鬼魂?吉喜詫異地來到院子,空氣新鮮得仿佛多給她加了一葉肺,她覺得舒暢極了。胡刀正在燒著什麽,一簇火焰活躍地跳動著。

 

“你在燒什麽?”吉喜問。 

胡刀說:“俺爺爺的畫像。他活著時說過了,他要是看不到重孫子,就由他的畫像來看。要是重孫子出生了,他就不必被掛在墻上了。” 

吉喜看著那簇漸漸熄滅的火焰淒涼地想:“胡會,你果然看到重孫子了。不過這胡家的血脈不是由吉喜傳播下來的。” 

胡刀又說:“俺爺爺說人只能管一兩代人的事,超不過四代。過了四代,老人就會被孩子們當成怪物,所以他說要在這時毀了他的畫像,不讓人記得他。” 

火焰燒化了一片雪地,它終於收縮了、泯滅了。借著屋子裏反映出的燭光,雪地是檸檬色的。吉喜聽著逝川發出的那種輕微的嗚咽聲,不禁淚滾雙頰。她再也咬不動生魚了,那有質感的鱗片當年在她的齒問是怎樣發出暢快的叫聲啊。她的牙齒可怕地脫落了,牙床不再是鮮紅色的,而是青紫色的,像是一面曠日持久被煙熏火燎的老墻。她的頭髮稀疏而且斑白,極像是冬日山洞口旁的一簇孤寂的荒草。

 

吉喜就這麽流著淚回到她的木屋,她將魚網搭在蒼老的肩頭,手裏提著木盆,吃力地朝逝川走去。逝川的篝火玲瓏剔透,許多漁婦站在盛著淚魚的木盆前朝吉喜張望。沒有那種悲哀之聲從水面飄溢而出了,逝川顯得那麽寧靜,對岸的白雪被篝火映得就像一片黃金鋪在地上。吉喜將同下到江裏,又艱難地給木盆注上水,然後呆呆地站在岸邊等待淚魚上網。子夜之後的黑暗並不漫長,吉喜聽見她的身後有許多人走來走去。她想著當年她澆到胡會身上的那盆刳魚水,那時她什麽也不怕,她太有力氣了。一個人沒有了力氣是多麽令人痛心。天有些冷了,吉喜將頭巾的邊角努力朝胸部拉下,她開始起第一片網。網從水面上刷刷地走過,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使她的心一陣陣下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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