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院裡戲台上正開場,又看廓上的燈,聽聽廂房各處傳來的牌聲,風扇聲開汽水聲,大爺知道一切都圓滿地進行,明天事完了,他就可以走了。

「伯伯上哪兒去?」游廊對面走出一個清秀的女孩。他怔住了看,慧石——是他兄弟的女兒,已經長的這麼大了?大爺傷感著,看他早死兄弟的遺腹女兒,她長得實在像她爸爸。實在像她爸爸。

「慧石,是你。長得這樣俊,伯伯快認不得了。」

慧石只是笑,笑。大伯伯還會說笑話,她覺得太料想不到的事,同時她像被電擊一樣,觸到伯伯眼裡蘊住的憐愛,一股心酸抓緊了她的嗓子。

她仍只是笑。

「哪一年畢業?」大伯伯問她。

「明年。」

「畢業了到伯伯那裡住。」

「好極了。」

「喜歡上海不?」

她搖搖頭:「沒有北平好。可是可以找事做,倒不錯。」

伯伯走了,容易傷感的慧石急忙回到臥室裡,想哭一哭,但眼睛濕了幾回,也就不哭了,又在鏡子前抹點粉笑了笑;她喜歡伯伯對她那和藹態度。

嬤嬤常常不滿伯伯和伯母的,常說些不高興他們的話,但她自己卻總覺得喜歡這伯伯的。

也許是骨肉關係有種不可思議的親熱,也許是因為感激知己的心,慧石知道她更喜歡她這伯伯了。

廂房裡電話鈴響。

「丁宅呀,找丁大夫說話?等一等。」

丁大夫的手氣不壞,剛和了一牌三翻,他得意地站起來接電話:

「知道了,知道了,回頭就去叫他派車到張宅來接。什麼?要暑藥的?發痧中暑?叫他到平濟醫院去吧。」

「天實在熱,今天,中暑的一定不少。」五少奶坐在牌桌上抽煙,等丁大夫打電話回來。」下午兩點的時候剛剛九十九度啦!」她睜大了眼表示嚴重。

「往年沒有這麼熱,九十九度的天氣在北平真可以的了。」一個客人搖了搖檀香扇,急著想做莊。

咯突一聲,丁大夫將電話掛上。

報館到這時候積漸熱鬧,排字工人流著汗在機器房裡忙著。編輯坐到公事桌上面批閱新聞。本市新聞由各區裡送到;編輯略略將張宅名伶送戲一節細細看了看,想到方才同太太在市場吃冰淇凌後,遇到街上的打架,又看看那段廝打的新聞,於是很自然地寫著「西四牌樓三條胡同盧宅車伕楊三。」

新聞裡將楊三王康的爭鬥形容得非常動聽,一直到了「扭曲成訟」。

再看一些零碎,他不禁注意到挑夫霍亂數小時斃命一節,感到白天去吃冰淇凌是件不聰明的事。

楊三在熱臭的拘留所裡發愁,想著主人應該得到他出事的消息了,怎麼還沒有設法來保他出去。王康則在又一間房子裡喂臭蟲,苟且地睡覺。

「哪兒呀,我盧宅呀,請王先生說話,。」老盧為著洋車被扣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了,在晚飯桌他聽著太太的埋怨。那楊三真是太沒有樣子,准是又喝醉了,三天兩回鬧事。

「對啦,找王先生有要緊事,出去飯局了麼,回頭請他給盧宅來個電話!別忘了!」

這大熱晚上難道悶在家裡聽太太埋怨?楊三又沒有回來,還得出去僱車,老盧不耐煩地躺在床上看報,一手抓起一把蒲扇趕開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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