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論文》集和《文化與無政府狀態》兩書以外,阿諾德尚著有《論 翻譯荷馬》(On Translating Homer)與《凱爾特民族文學研究》(Study of Celtic Literature)諸書。但在批評學史上的位置,這些宏篇巨製還不如他在 1853 年做的那一篇寥寥數千言的《詩集序》(Preface to Poems 1853),在這篇序里他反覆推論做詩選擇材料的問題。

西方文學史上一個大懸案就是材料(matter)與形式(form)孰為重要。從亞理斯多德至十八世紀,學者都以為偉大作品必有偉大事跡做材料。這種主張證之文學史的前例也不無根據。從前最好的史詩和悲劇都是敘述偉大人物的偉大事跡。

到了十九世紀,浪漫主義風行,詩人乃推翻前說,以為任何材料須經藝術家熔鑄,賦以特別形式以後,才成藝術。所以藝術之所以美, 在形式不在材料。小題目也可以做出大文章來。

阿諾德是一個站在浪漫主義潮流中而崇奉古典的人,以為詩人第一任務就在選擇可歌可泣的偉大事跡。人類有幾種根深蒂固的基本情感,與生俱來,與生俱去,不隨時代變遷,也不隨境遇變遷。詩人要能感動這種情感,才有永久性與普遍性。無論古今中外,無論智愚賢不肖,都能領略它,欣賞它。

所謂偉大事跡就是能感動基本情感的事跡。

希臘大詩人都能抓住偉大事跡,所以他們的著作到現在還是一樣驚心動魄。讀希臘悲劇或史詩,斟字酌句,不必有何奇特,但他們所生的總印象(total impression)是不可磨滅的。

上乘文學作品的佳勝處都在總印象而不在一章一句的精煉。近代文學家不能 抓住要點,只於形式方面做雕刻的工夫,所以拆開來看,雖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而合觀其全,則所得的總印象甚為淡薄。

比方濟慈的《丁香花盆》(Isabella or Pot of Basil)一首短詩里所含佳句比索福克勒斯悲劇全集還要多,而論詩的價值,則索福克勒斯比濟慈不啻天壤懸殊。

阿諾德說這全是由於古人注意全局(whole),今人注意部分(parts);古人力求偉大事跡,今人力求美麗辭藻;古人目的在激動基本情感,今人目的在滿足飄忽的想像。

阿諾德力勸初學者多讀古人名著。寢饋既久,便自能於無形中吸收其神韻, 浸潤其風格。近代作品多未經時間淘汰,好比衣服樣式,只是一時新,過時便沉到敗紙堆里去。在這種著作中費時間,不特徒勞無補,而且走入迷途, 到結局只落得頭暈目眩。

阿諾德雖不絕對主張偉大事跡須從歷史上搜求,卻深信選歷史的事跡比選近代的事跡較易抓住永久的普遍的情感,不至於為一時飄忽的風尚所迷惑。選過去史跡作文學材料,難在不易明瞭古代生活習慣。阿諾德以為這也無妨,因為詩人所描寫的是內在的永恆的情感,而生活習慣只是外表的時常變化的。(選自《我與文學及其他》,據《朱光潛全集》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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