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馳:日常生活中的神秘(5)

在這裏,對於永恒的家的渴望仿佛得到了安慰。“我”在人、畜、機器、鳥兒、孩子和幽靈中間感到“國王”般自由自在,“我們”處於一種後來海德格爾所說的天地人神大和諧之中。(註意,不同的是,在托馬斯這裏出現了“機器”的形象,“機器”也人性化了。)我相信,作者是在戰爭的氣氛裏感受到了時時可能降臨的死,從而根本地從“存在”的地平線上打量世界(陌生的街道),意識到就“我”與“這個”世界此際“共存”而言,是共處於“存在之家”裏的。詩人在“感受性”上切身地“體會”到了從柏拉圖到奧古斯丁到艾克哈特所領略過的“存在的善”或“存在的美”或“存在的甜蜜”。這種存在的善只有在面臨徹底的虛無,即死亡時,才會更深切地湧現在意識的地平線上。

和弗羅斯特一樣,托馬斯也愛好一些傳統的詩歌主題和體裁,象《另一位》,就是“尋求”主題:尋找一個跟自己極為相象的人;象民謠體的情歌《今晚》,以男女對唱的形式表達了雙方的愛意和約會;悼亡體的詩《布谷鳥》,寫女人聽見布谷鳥的聲音想起亡人往事;含有悼亡詩兼幽靈詩意味的《懸崖上的孩子》,寫母親遇海難身亡,兒子常上懸崖遠眺,幻聽到母親的聲音,和母親進行對話;玄思詩《橋》……如果說弗羅斯特某些詩給人“恐怖”感(布羅茨基語),托馬斯的詩則更給人一種無名的神秘感。在《兩只田鳧》裏,觀看著那兩只田鳧在傍晚的天地之間獨往來的觀察者,似乎是一個幽靈而不是作者:

 

在日落後的天空下

兩隻田鳧嬉戲又喊叫,

比它們更白的是高懸的月亮

靜靜地乘著黑暗的波濤;

那波濤黑過了大地。田鳧的叫喊

是天底下唯一的聲音。

它們獨自飛忽,一會兒低,一會兒高,

對著淘氣的春天的天空

快樂地喊叫,

向地面俯沖,向高空投擲,

掠過那幽靈,他疑惑它們為什麽

這麽快樂地喊叫,

也不在天和地之間作一個選擇,

而一彎弦月靜靜地

乘著,大地也靜靜地休息著。

 

 

即使是戰爭題材的詩,托馬斯的詩也與憤怒的控訴或興奮的贊美不同,而是通過描寫故鄉的荒涼景象,從側面點染出戰爭的殘酷和無人性。在《當馬隊的籠頭片》這首較長的詩裏,“我”和一個正在耕地的農夫聊天,農夫說他往昔一塊耕地的夥伴已戰死在法國,因此地裏被風刮倒的樹枝如今也無法搬走了。如果說這首詩表現出了作者高超的“對話”技巧(象弗羅斯特一樣),那麽下面兩首短詩則睹物思人,以“物是”點出“人非”,以兀自雕零的繽紛落英,說出人的死亡。


紀念

 

花朵厚厚地被遺棄在夜幕降臨的林子裏

這個復活節令人想起那些遠離家鄉的人,

他們有著甜美的心,此刻本該

采擷它們,卻再也不能。

 

                                             

櫻桃林

櫻桃樹俯下枝來,花瓣紛紛墜落,

在那一切過往人已經故去的舊路上,

它們的瓣兒,往草上飄散如赴一場婚禮

五月的這個清晨,實際上卻無人成親。

 

如果說這裏面有神秘,那也是一種對比中的淒冷、淒冷的神秘:昔日繁華的大道上,如今已人蹤罕至,只看到櫻桃瓣獨自飄零,厚厚地在地上積了一層,令人想起喜慶的婚禮,但實際上卻似葬禮,閃現出的只是亡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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