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我的外祖母,把最外面一條裙子撫平,明智地遮住第二條,她幾乎感覺不到第四條裙子下面的他,也不讓第三條裙子知道有什麼東西使她的肌膚覺得新奇。是的,這是新奇的,可是上面一條裙子被明智地撫平了,第二和第三條裙子也都蒙在鼓里。她從熱灰里扒出兩三個土豆,從右胳膊肘邊上的籃子里拿出四個生的,一個接一個地捅進熱灰里去,用更多的灰把它們埋上,撥弄著,直到冒出了濃煙——她還能做什麼別的呢? 

我的外祖母剛把裙子撫平,悶燒著的土豆秧堆冒出來的濃煙,方才由於拼命拍膝蓋、換地方和撥弄而亂了方向,現在順著風向形成黃色的一股,貼著地面向西南飄去。跟在如今藏身裙子底下的矮而寬的家夥後面緊追不捨的那兩個高而細的,像幽靈似的從窄道上走來。他們高而細,由於職業關係,身穿農村保安警察的制服。

 

他們差不多貼著我的外祖母身邊跑過去。其中一個不是甚至跳過了火堆嗎?可是他們突然想起自己是有鞋跟的,便用鞋跟煞住了身子,轉過臉來,腳登皮靴,一身制服站在濃煙里,連連咳嗽,又從濃煙里拔出穿制服的身子,連濃煙也捎帶了出來。他們還一直咳個不停,一邊同我的外祖母搭話,問她是否看見那個科爾雅切克,還說她一定看見了的,因為她坐在此地,坐在窄道邊上,而他,科爾雅切克,正是從窄道上逃過來的。 

我的外祖母說,她沒有見到過科爾雅切克,因為她不認識科爾雅切克這麼個人。她想了解,他是不是磚窯上的,因為她只認識磚窯上的人。兩個穿制服的把科爾雅切克向她描述了一番,說他不是同磚頭打交道的,而是一個又矮又寬的家夥。我的外祖母回想了一下,說她見到這麼一個人跑了過去,並用叉著冒熱氣的土豆的尖樹枝指著比紹方向的某處,順著樹枝上的土豆望去,是從磚窯的煙囪往右數第六和第七根電線桿之間。我的外祖母說,她可不知道那個奔跑的人是不是科爾雅切克,並指著靴底前那堆火請他們原諒,說她之所以講不清楚,是因為這堆火把她折騰苦了;這堆火不死不活,弄得她顧不上管別人的閑事;無論是從這里跑過去的人,還是站在濃煙里的人,凡她不認識的人的事情,她是從來都不過問的;她只認識比紹的、拉姆考的、菲爾埃克的以及磚窯上的人,對她來說,這已經夠多的了。

 

我的外祖母說罷這一番話,嘆息了幾聲,聲音夠大的,那兩個穿制服的聽了便問她有什麼好唉聲嘆氣的。她對著那堆火點點頭,意思是說,她嘆息是因為這一小堆火陰不陰,陽不陽,也多少是由於好幾個人呆在濃煙里。說完,她用間距很大的門牙咬下半個土豆,一門心思地咀嚼,兩個眼珠子轉到左上角。 

穿農村保安警察服的兩個人,從我外祖母心不在焉的目光里瞧不出什麼名堂來,也拿不定主意是否應當到電線桿後面的比紹去尋找,於是,便用身邊掛著的刺刀會捅土豆秧堆。他們突然靈機一動,兩個人同時踢翻了我外祖母胳膊肘旁差不多裝滿了土豆的两隻籃子,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為什麼籃子里只有土豆朝他們的靴子滾去,卻偏偏沒有科爾雅切克。他們滿腹狐疑,躡手躡腳地繞著土豆堆轉,似乎在這樣短的時間里,科爾雅切克竟能藏進土豆堆里去;他們還是用刺刀對準了扎進去,但聽不見有被刺中的人發出的號叫聲。他們懷疑每一叢枝葉凋零的灌木,每一個耗子洞,某一個鼴鼠窩集中的地方,並且始終懷疑我的外祖母。她像紮了根似的坐在那里,連連嘆氣,瞳孔轉到了眼瞼底下,只讓人看見眼白。她挨個兒地唸著一切聖者的卡舒口姓名——由於這堆火陰陽怪氣,由於兩籃子土豆被踢翻在地,她傷心地加重語調,聲音越來越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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