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5)

第二章·起用代筆作家

有關"山女魚軍團"的傳聞,你不是也聽說了麼?我可是"山女魚1軍團"誕生時親臨那個具有歷史意義的現場人啊。"山女魚軍團"的軌跡和我的人生軌跡至少有過一次交錯,這件事令我感到自豪。"山女魚軍團"剛用槍支武裝起來就開始了決心不讓官憲追蹤的遠征了。說來也真湊巧,他們遠征的起點就是群馬縣吾妻郡的溪流熊川,而在那年的禁釣山女魚聲中我卻正在那裡垂釣。

  1山女魚簡稱山女,日本東部溪流中的魚,長可四十公分,有黑斑,美味,為嗜釣 者的寵物。山女魚的語發音與鰥、寡同音。

  我並不懷疑"山女魚軍團"至今還保持著它的集體,只要它沒在孤立的山區遠征中被內訌搞垮。現在,在那持續下來的"山女魚軍團"內部,也許還在傳頌著我乍一聽到就為之熱血沸騰的那年秋天的事件吧。也許把它當做對"山女魚軍團"草創時期的回憶、也許把這段佳話當做新加入"山女魚軍團"人員的最初的游擊教育,雖然這一事件發生在"山女魚軍團"這一機構的集體領導之下,但是,它也是表達了個人激情的、富有個性的行動啊。

  這段插話是從森的父親寄來的最熱情而又最周密的信中摘錄的。他大概讓我記述那些無聊的、鬱悶的家庭瑣事之後,生怕我厭倦這代筆作家的工作,所以才有意來勉勵我的吧?如此說來,森的父親用信傳遞、由我來記述的下列插話,說不定全都是他的杜撰了。

  正如前所說,我從那年夏季到秋季,都在那條叫做熊川的溪流上釣山女魚。不過,我可並非原本就是在溪流上釣魚的狂熱者呀。因為那和釣別的魚不一樣,如果是溪流釣魚的狂熱者的話,不論他是幹什麼職業的,他都會犧牲,而且會放棄釣魚以外的一切愛好,把全部生活都深深地投進那條溪流中去。像我這樣出生在當地的貧困家庭,經過刻苦奮鬥才從原子物理系畢業,在核電站就千方百計要在同事之間出人頭地而辛辛苦苦地、不斷地努力的人,和溪流釣魚是難以結緣的了。

  不料,那年從夏到秋,我在核電廠受到核輻射之後處於病後療養的情況之下,不但不必刻苦勤奮,就連電站和工會也只求我安心療養。而且,再也不能回到有可能遭受輻射的崗位上去了。所以,我再也無法踏上過去那條恪盡職守的道路了。於是我就住在核電站的夏季單身宿舍裡,過起坐吃等死的療養生活來了。

  前一年長期住在那宿舍裡的工程師,是一位剛剛步入老境的純粹技術圈裡的人,他留下了一整套在溪流裡釣魚的裝備。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樣,在那以前也是一生不曾與溪釣結緣的吧。因為光是溪釣入門的書就有好幾本,我就把它們全都擅自借用了,而且沒感到什麼良心上的譴責,因為那位工程師再也沒有溪釣的情趣了。他不是受到洩漏輻射的,而是神經衰弱,他有一種強迫觀念:電站核反應堆的特殊物質被盜,而且這位工程師也被綁架,恐怖集團逼他造原子彈,聽說他在這裡療養了一個夏天,但是,憂鬱有增無減,最後,終於說服他妻子移民到連一個核反應堆也沒有的國家去,隨後他就自縊身亡了。

  我拿著那位對這個核時代懷著杞憂的工程師遺留的合成樹脂制的溪流釣竿,在岳樺1和白樺之間穿行,沿著熊川順流而下。我並不打算像真正的溪流釣師那樣沿河移動,我在靠近林中小徑的地方選擇了場地。我從冰涼的水裡抓到毛翅螻蛄的幼蟲,然後把釣鉤甩向流經寬寬的淺灘之後形成的深水窩裡。轉瞬之間,咬鉤了。我釣起了一條拚命掙扎的山女魚!河水雖然清澈,但是泛起了乳白色的雲翳,大概是攪動了細砂吧。那條被水中的乳白色薄膜遮蓋著的山女魚,露出黑色斑點和紅色的條紋。因為我長大的地方沒有鮭科的河魚,所以我對十五公分長的山女魚的色調和顎部的兇猛感到意外,過了好大一會兒,我才又聽見河水的聲響。

  1岳樺是樺樹中的一種,高約十米,樹皮呈灰白色,略帶褐色。

  自那以後,我每天都釣上一條魚,而且,能讓我釣的那個地方。那些每逢星期六和星期日就沿熊川溯流而上的地道的溪流釣師們,能夠敏捷地邊移動邊釣魚,而當地人用毛鉤也能輕而易舉地取得成績。只有我呆在溪流釣魚師們甩過一兩次釣線就轉移的地方不動,並且在毛鉤不易上鉤的深窩處一個勁兒往水裡撒帶翅螻蛄的幼蟲。因為我只要釣上一條也就夠了。不知不覺之間黃昏降臨,夏日傍晚的暴雨也突然襲來。大概是這些氣象的變化給了河底的山女魚新的條件,使它們想捕食從同一個地方流來的蟲子了。我每次都能在那裡釣上一條魚。

  儘管如此,釣魚入門讀得逐漸入迷就真的喜歡起釣魚來了。有一次我穿上那雙也是那位杞憂的人留下的長筒膠靴,走進河裡,一直上溯到養鱒場的進水口了,仍然一次也沒咬鉤。河霧和夜幕同時降臨了,使我前進艱難,當我正要順著淺灘尋找能走上林間小徑的上岸處時,忽然遇上一位在深水處下毛鉤的全副武裝的釣師,因為他發現我時的反應實在奇怪,所以令我有些懷疑。

  "看你那副樣子恐怕釣不著魚吧?不過,你要上岸的地方可危險啊,有熊!"

  他說得那麼令人可恨,這就暴露了他那種反應的動機了。熊,這傢伙可是很重要啦。可以利用熊來擴展"山女魚軍團"創始期的神話呀。

  因為吾妻郡是高原,所以秋天來得迅急,連下了四五天雨,河水渾濁、漲水了。剛剛迷上釣山女魚的我,只要雨一停就急不可待地到河邊張望。河水已經和夏天完全不一樣了。倒樹壓在河上、樹林旁的小徑坍塌,改變了水流,曾是野草灌木叢生的地方現在是河心沙洲了。常來單身宿舍賣菜的那個墾荒農民的老婆,趟過很寬的河水,正在那片沙洲上走著。

  這時,我把那片沙洲拉進特寫鏡頭,發現兩個青年人向雨住以後濃霧滾滾的林間小徑逃來。他倆慌慌張張地向僅在夏季開放的旅館求助去了。他們是在那裡野營,趕在漁汛的末尾釣"樹葉山女魚"的,但是,被雨困住,由於漲水而在沙洲上孤立無援了。然而,在那沙洲上還困著帶著一頭小熊的大母熊,所以,那些青年們害怕極了。雖然這兩名敢死隊員渡河求救,但在野營帳篷裡還有包括女人在內的五個人,和熊在沙洲上共處。恰巧當時在那家旅館有信州狩獵愛好會的三十名理事在開聯誼會,於是他們就攜帶心愛的獵槍和足夠的彈藥,浩浩蕩蕩地下了河。

  不料,當他們全都過了河時,帶他們去的那兩名青年卻把狩獵愛好會的理事們的獵槍一桿一桿地都奪過去了。留在沙洲上的包括女人在內的五名也出現了,他們把全部獵槍和彈藥席捲而去了。因為那些理事們從一開始就不想傷人,只好束手就擒。而且,被解除武裝的三十人還被命令脫下長筒膠靴,拋進河裡。被奪的槍已經握在青年手中,其中有兩三個躍躍欲試地擺起開槍的架式,沒法兒反抗呀!那樣寒冷的激流,沒有長筒膠靴怎能渡過?那七名青年包括姑娘們,把三十名狩獵愛好會的理事們留在沙洲上,把三十桿最新式獵槍和彈藥裝上橡皮筏,渡過了河流,那個隊長似的青年代表,

  "山女魚軍團"感謝那些人提供了武器呢。沙洲上的三十個人用石頭和倒樹築成防線,等待對岸的林間水路上有人走來。他們害怕熊真的闖來呀!哈哈!

  我簡直著了迷啦,到處去訪聽被添枝加葉了的"山女魚軍團"的傳說、熊川一帶的新神話。但是,"山女魚軍團"創始期的七名青年和姑娘簡直是沉默寡言的行動家,他們出現在何方、消逝在何處,連一點線索也沒留呀。

  然而,如此這般的事件為什麼報紙不做報道,你也許會產生懷疑吧。那意味著三十桿實彈的槍支落入青年集團之手,如果報道就會引起社會不安,所以下了封鎖消息的命令啊。因為我恰巧就在現場,所以才遇上了這段神話般的故事。

  我提到了封鎖消息令,那是因為我相信現在這個國家的各種各樣的地方都頒發了消息封鎖令,當然那些多得出奇的許多事件也就不能登報了。如果說到我確實瞭解的事情,那就可以列舉有關核發電的政策了。剛才我已說過,我所以能夠作為原核電站的原研究員而接受津貼,就是因為許諾了不把十年前發生的洩漏事故的具體細節向報界透露啊。因為今後每個月也需要津貼,所以,我對你也不能談洩漏的核心問題呀。哈哈。

  這種情況我看並不止我一個人遇到,那些在核電站受到輻射而被廠方和工會說服的人,用隱瞞事實來換取相應的待遇,他們保持著沉默。核電的成本是相當高的呀,哈哈。核電站不論是它每天產生核廢料也罷、排出天文數字的熱水也罷,顯然破壞了環境,可是,它卻被標榜為象徵明天的人類生存希望的能源了。而我作為在那裡工作過的人,我也害怕說出這樣原始性的事故,好像是為人類的明天抹黑呀。於是,沉默就成為我們的屬性了。

  儘管這樣,報紙上畢竟還是出現了報道,現在不妨舉其實例。不久以前,不是發生過這樣的事件麼?那就是東北核電站的一名電力工程師患敗血症死了。他是屬於承包維護核反應堆的公司的,干了四年檢查和維護核反應堆的工作。後來,他於去年五月住院,今年二月底就死去了。我雖然不大瞭解病情真相,但是,聽說他得了構成白血球單球全部死亡的敗血病,他死後不僅公司向輿論界封鎖消息,就連他的遺屬也為之保密了。而且那位住院的工程師,也隱瞞自己的病情,對同病房裡的病友們也絕口不提。如果打起官司,核電站提供的照顧就會停止,他就無依無靠,而且他肯定也會感覺到在和平利用核能的浪潮當中提出保留意見的人將會怎樣孤立。在這樣的狀態之下,病人能夠忍受得住麼?我想,像這樣隱瞞了核洩漏事故而秘密療養的原技術人員,為數是不少的呀。

  雖然上述的故事只能畫成漫畫來表達,但是,我所遭遇的洩漏事故卻是發生在核電站外部的,那就是電站和工會費盡心機想要掩飾的首要的原因。

  那時,我駕駛著一輛裝載著足夠組裝二十個核彈的核物質的卡車飛馳著。而且,只有司機、助手和核電廠派來的監工,一共三個人,沒有任何警衛就在寬闊的大道上堂而皇之地馳騁,多威風啊,哈哈。於是,我們必然似的遭到了核小偷的襲擊。

  代筆作家為了瞭解森的父親提供的漫畫式的基礎,閱讀了一些原始資料,於是看到了這樣的詳情:

  核電站採用將鈾235提高2~3%的濃縮鈾燃燒棒加熱蒸氣鍋爐的方法,保持與同位素鈾238的比例,但是,這一操作使一部分鈾238轉換,所以在反應堆的活性區就產生了鈽。為了分離這些鈽,就得每年把燃燒棒取出來一次,進行化學處理。

  曾經參加過研製轟炸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戰後又成為核體制的批評者但又並不主張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拉爾夫·拉普寫道:裝在巨大的鉛容器裡的核燃燒棒是很重的,而且放射能也很"熱",即使強盜打算搶劫,也是辦不到的。但是,如果是在再處理工廠經過化學分解以後的綠色液體,硝酸鈽,它僅有輕微的放射能,而且也能裝入桶型容器用卡車運送,所以可能被強盜盯上。

  代筆作家認定森的父親所說的二十個核彈的核物質裝在那個容納綠色液體的桶裡,是找到了發揮想像力的機會。不過,即便能夠盜去那種綠色液體,要把它當做製造核彈的原料,也必須經過金屬提煉的過程,那就需要大型設備和熟練的技師啊。當然,如果他堅持說核小偷搶奪那桶得手,那也就確實是那樣的啦。

  我們坐在裝載著核物質的大型卡車上,從A再處理廠返回核電站,我們的卡車在交通堵塞之中衝出來,駛上了通向海邊的核電站的專用路。於是,就被強盜俘獲了。無疑他們是從再處理廠附近就跟蹤來的,舊式帶篷的小型卡車一邊鳴喇叭,一邊超車,然後就向我們的卡車靠近,因為我們沒有武裝護衛,根本無法反抗呀。首先,我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還以為是行車違章了呢。其實,認為帶篷小卡車上坐著交通警官這就是離奇的想法。司機還以為那小卡車是來告訴他車廂上出了什麼毛病的呢。因為那小卡車一超過我們的卡車立刻就伸出戴白手套的小臂,發出叫我們停車的信號,是那樣不容人懷疑。

  但是,我們剛一停車,從帶篷小卡車裡跳出來的傢伙們就把電站的司機和助手嚇得喊叫起來。他倆用充滿羞辱和憤怒的聲音這樣叫道:

  "怎麼、怎麼、怎麼啦?那是什麼人?"

  "怎麼、怎麼、怎麼啦?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卡車後廂的車篷啪地一下掀開,跳出來五六個青年,他們活像《奧茲的魔術師》1中的鐵皮人兒,發出唏哩嘩啦的金屬聲。他們動作敏捷,卻顯得笨拙;精力充沛地亂蹦亂跳,舉止粗暴,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每人手中都握著帶刺的鋼叉,鋼叉桿兒足有一人多高。

  1原書名為"The Wizard of Oz",一九○○年美國鮑姆寫的兒童讀物。

  "怎麼、怎麼、怎麼啦?那到底是些?

  "怎麼、怎麼、怎麼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駕駛台的車門兒被鐵皮人兒用鋼叉死死按住,司機和助手猶在發出憤怒和不堪受唇的呼號。這時,那些襲擊者的奇特的服裝,引起了我極大的不安,我立刻判斷出來,如果那些襲擊者的陰謀得逞,就要造成無比可怕的後果了。那些鐵皮人兒穿的美軍發放的帶蒙頭帽的大衣上亂七八糟地綴著沉甸甸的金屬板,看來那種裝備並沒經過科學計算,僅僅是出於莫大的內心恐懼而制做的防輻射服啊。如此說來,那些爬上我們身後的車廂,在那裡亂折騰的就是這個國家的第一批核物質掠奪者了……

  現在,他們用鋼叉敲擊駕駛台的車門了。司機和助手又滿腔憤慨、但也深感疑惑地大叫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這樣咚咚咚地敲門,你們幹什麼?"

  "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這樣噹噹噹地砸門,你們幹什麼?"

  至此,我不得不向他們解釋了。

  "他們想打開車門呀。他們的蒙面帽裡裹著手巾,出不來聲啊。他們並沒有直接加害我們,因為沒有那種必要啊。"他們繼續用鋼叉擊門,司機出於無奈,打開了車門,馬路上的熱氣和"鐵皮人兒"的汗臭一下子衝了進來。臭哄哄的"鐵皮人兒"伸出掛著好幾層金屬板的胳膊,拔下啟動鑰匙。從他的大衣和軍用手套之間露出汗水淋淋的馬哈魚肉似的粉紅色皮膚。

  奪去卡車鑰匙的"鐵皮人兒"光噹一聲關上車門,唏哩嘩啦地向小卡車駕駛台跑去,他一跳上車梯,小卡車就向後倒車,繞到我們的車背後去了。沒想到駕駛小卡車的卻不是"鐵皮人兒"打扮,是個身穿翻領襯衫、鐵青臉的人。可是,站在車梯上那人"鐵皮人兒"用鋼叉威嚇盯著他們的我,所以我也只是瞥了一眼而已。但是,我緊接著就看見了那輛小卡車的車篷上畫著某小學校的徽章,那是給小學生送食品的小卡車,於是,我的思路就順著這條線索發展下去,這個小學校的標誌便成了我幹出下邊一系列事情的轉機。不過,這不是怪事麼?因為那時我不但還沒有孩子,而且對孩子也沒發生過興趣啊。

  如此這般,我一看那小學校的標誌,好像我的耳朵裡立刻就清晰地響起了哩、哩、哩的嘶喊聲,我陷入近似恐懼的、被可憐的功利心所驅使的救場跑壘員的興奮狀態了。

  雖然我一直是核電站的工程師,而且是這次核物質運輸的負責人,但在眼前這場襲擊當中卻畏縮退卻,不像司機和助手那樣憤慨、只顧擔心眼前可能發生的危險啦。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陣哩哩哩的嘶喊聲,我的頭腦又熱起來了。

  既然這部小卡車是給小學校送食品的,那麼,他們裝上核物質就要去暑假當中的小學校的體育館去提煉鈽了。也許是那所小學校的年輕的新任物理教師來指揮這個工程吧。可是,他能讓那些沒有經驗的一夥人平安無事麼?即使他們幹得順利,體育館也要被核物質污染的。提煉過的鈽一遇空氣就自燃,然後,鈽的氧化物粉塵就會在體育館裡飛散,孩子們吸進肺裡,用不了多久這學校就要出現成群的肺癌兒童了。

  想到這一步的我,一邊也發出哩、哩、哩的喊聲,一邊跨過司機和助手的膝部,從"鐵皮人兒"監視不到的那一邊車門跳了下去。這時,司機和助手從我背後,向我發出了憤慨的喊聲。

  "幹什麼,幹什麼?你滿臉煞白,要把我們捲進麻煩裡呀!"

  "幹什麼,幹什麼?你滿臉煞白,不要去惹麻煩啊?"

  當我跑過去時,"鐵皮人兒"們已經把他們所要得到桶裝上小卡車了。可是,他們都望著從車箱上滴到地面上的綠色液體,呆立著。至少有一個容器已經損壞了。

  已經為時過晚了,那些核物質強盜們正在愚蠢地思考洩漏的液體能不能侵入"鐵皮人兒"的防護服。他們連一個蓋革測數儀1也沒有啊。放哨的發現我逃了出來,便唏哩嘩啦地追上來,那些望著地面上的綠色·水·跡的人們也回過頭來。於是我大聲喊了這些話,嚇唬那些人,而且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我就鑽進了那輛小卡車的車篷裡。

  "這裡都被污染啦!卡車和馬路都污染啦!你們也會被污染,如果把這輛卡車開走,整個東京都要污染啦!趕快散開,散開,散開!"

  我喊叫著蹲在最裡邊的一個桶的背後,"鐵皮人兒"們用鋼叉扎我,但他們不敢爬上車廂。"鐵皮人兒"們繼續用鋼叉扎我,我疼痛難忍,而且出現了燙傷5牽也十辭?那些跑來跑去的"鐵皮人兒"的唏哩嘩啦的鎧甲聲,我仍然不停地發出刺耳的吼叫。

  "這裡全被污染啦!你們受到核輻射啦!我已經受到輻射,渾身燙傷啦!你們要開動這輛卡車去污染整個東京麼?要讓所有的孩子患肺癌麼?散開,散開,散開呀!"

  帶篷小卡車仍在沒有開走,鋼叉的攻擊卻漸漸沒勁兒了,若有若無地了。突然,"鐵皮人兒"們一下子全跑子,發出更大的唏哩嘩啦聲。而我已被燙傷,沒有從桶邊爬出去的力量了。我已無力發出警告放射能污染的聲音了,只有哩、哩、哩的響聲在耳邊不停地迴響,我輕輕地隨著那聲音呻吟著,在盛夏裡渾身打起冷戰。我就這樣受到輻射了。

1Geiger counfer,德國物理學家漢斯·蓋革CHans Geiger一八八二-一九四 五)發明的發射性物質檢測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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