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巍仁《台灣當代散文詩的兩種神祕》(3)

關於這個現象,我嘗試整理出兩個因素。

其一,是由台灣當代散文詩開拓者商禽所奠定的「紓緩化超現實語言敘述」。台灣對源自法國的超現實主義既有承襲,亦有所改造,商禽的超現實詩作,確實有一陣子充滿了借鏡自西方的技巧,如自動寫作、催眠、拼貼、奇詭的暗喻與意象等等。但值得注意的是,商禽很快擺脫了理論的束縛,他拒絕了「超現實主義者」的封號,自外於詩界的爭辯,建立起一套屬於自己的「超現實觀」。

他宣稱:「我的『超』不是超脫、超離、不食人間煙火,應該是超酷、超遜的『超』!」陳芳明將這裡的「超」解讀為「更」之義,其超現實正是「極其現實」,英文的surrealism不足以界定商禽,應改以more realistic或者extremely realistic來定義較為接近。而現實的貼近不僅展現在詩思,更具體影響其表達方式。

在此認知下,商禽便自然而然地採用散文作為敘述模式,以散文的紓緩敘述帶入更日常、更真實的情境,比起分行詩的割裂疏離,散文詩的親切樣貌或許更方便詩人表現出對所處世界的思考。商禽的散文詩,的確曾經招來許多誤解,但他從來不多做解釋。在散文詩文類尚未明確之時,讀者絕對難以想像,篇幅如此迷你的「散文」如何能夠跳脫小品式的小情小感,而展現深刻的智性之光,但商禽以其特出的超現實技藝,使筆下的散文成功迸發出詩質,並轉出文類的新境界。與之同期的秀陶,也在其名作〈白色的衝刺〉、〈Trio〉中呼應了此趨勢。

 

有趣的是,蘇紹連於70年代初期,還在《創世紀》上撰文倡言「消除詩中文意」,認為不應為迎合讀者而運用「散文的意義性」來寫詩,甚至對有意為之的詩人加以批判。但過不了多久,蘇紹連很快便在此趨勢中發現了新價值,接下來更上承商禽等前輩,努力彌縫詩語言艱澀與曉暢間的裂隙。蘇紹連在回溯散文詩的創作歷程時,除了提到商禽的潛移默化,更強調《70年代詩選》中施傷勇、楚戈、沈臨彬、沈甸等人的散文詩對他造成的深刻震撼。顯然在蘇紹連之前,散文詩的藝術形式已經被許多詩人接受,且出現了具體的成績。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作品雖有散文易於親近的外表,但內容仍延續了現代主義的精神特質,在商禽以降的這條脈絡中,「超現實」似已嵌入散文詩之肌理,成為難以動搖的文類要素。 

其二,驚心結構來自對「魔幻寫實與劇場效果」的借鏡。如何在敘述結構中保持詩的純粹性,是散文詩人面臨的最大挑戰,像蘇紹連最早在《茫茫集》中的幾首散文詩,其語言密度幾乎與集中其他分行詩無異,但這畢竟失去了散文詩的初衷。然為了維持散文語句,而刻意「封印」原本詩人最熟練的語言魔法之後,作品的詩質又該如何呈現?台灣當代散文詩作者莫不在此費盡苦心。

 

孟樊觀察到,蘇紹連成熟期的詩作,「的確可以成為語言被稀釋後但仍維持詩味的散文詩的創作標竿。他們不像商禽早期《夢或者黎明》那種以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式的乾澀語言來考驗讀者的智力與耐力,而以較溫潤且帶魔幻寫實(magicrealism)魅力的語言征服讀者。」魔幻寫實技巧與超現實主義頗有淵源,隨著當代拉丁美洲小說之傳譯,這股風潮也跟著給台灣新生代作者帶來一些啟發。魔幻寫實比起超現實更正視周圍之現實,將超現實之純心理活動轉為對自然、社會、歷史的觀照,其利用「誇張」與「荒誕描寫」創造「變現實為幻想而不失其真」的情節、情境特色,在散文詩亟欲尋求詩質核心時,兩者可說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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