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館里,或是“扯誑埧”(即雜耍場)扯起一付不及方桌大小的籃布帳幕,一個人鑽進里面去,做出各種聲氣,這在我們家鄉——四川——叫做“相聲”。

這種“相聲”在性質上大概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葷的”,一種是“素的”——“暈的”是偏重在人類聲口的描述,“素的”則偏重在雀鳥和家畜的聲音模仿。

說“相聲”的人鑽進帳幕以後,總要伸出頭來,征求聽眾的意見:“要暈的,還是要素的?”要是回答是:“要素的!”他的頭再縮進去以後,不一會,就可以聽到鴉雀叫,斑鳩叫,畫眉叫,所有鳥雀一樣一樣的聲音;接著就是牛的吼聲,馬的嘶聲,越來越起勁,越來越復雜;最後你還可以聽到一場“狗打架”——起初是一個狗叫,不會兒,聽到另一個狗接上去,遞起遞落好像在對罵,愈來愈急,各不相讓。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聽到一個狗被人打了一棍,跑了,一面跑,一面叫,聲音越去越遠,漸漸地聽不見了。這時,才從帳幕鑽出頭來,要錢。

“暈的”呢,大概是——

“脫!脫!脫!”敲門聲音。

“誰呀?”婦人的聲音問。

“我。”男人很著急的聲口:“快點,是我呀!”

“喂!聽到沒有?來了!來了!”又是另一個人的聲調。聽起來是間壁說閑話的。

“管他奶奶的!”從夢中驚醒的聲音。

同時,門開了,又關上;男女兩人很急促地說情話,打趣,正在起勁的時候,間壁那個人又說了:

“老二哥!喂,不要睡呀!你聽到沒有!上床了!”

“管他奶奶的!你總愛管這些事兒!”不舒服的回答。

正在說話的時候,又是敲門聲:

“脫!脫!脫!”

一邊屋里的聲音突然停止了,只有間壁在說:

“喂,回來了!”接著又是:

“脫!脫!脫!”

里面仍然沒有響應,於是越敲越急,最後把門打壞了。

“你是幹什麽的?”

“我呀……”

立刻就是打、罵的聲音,男人的吼聲,女人的哭聲;同時,間壁的人也跳起來了:

“怎麽的?把墻板打壞了嗎!”

“奶奶的!真要幹嗎?”

五個人的聲音同時鬧起來,顯得十分噪雜,十分緊張。突然一下,什麽聲氣也沒有了。這才鑽出頭來,要錢。

這種“相聲”的難處,是在他模仿各種聲音的時候,無論你再會挑剔也聽不出些兒不像處;他能同時做出各色各樣的聲音或聲口來,使你不相信帳幕里只有一個人,我想《聊齋誌異》上的《口技》一篇,大概就是描寫這種“相聲”的。

在北平也有說“相聲”的,但情形卻和前面說的不同——那是公開的(不用幕帳),並且差不多一年四季都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四面用長凳攔著,聽眾就坐在或是站在外面,圍成一個場面。至少要兩個人,在里面相對清談,或是遞相問答,或是一個人在那里獨白,另外一個人接腳。所談的內容,從歷史到個人的身邊瑣事,都是迎合著一般的風俗、習慣、人情、世故。因為聽眾都是中下層社會的人,所以他們采取的都是最大眾化的普通用語。這種說“相聲”,雖然也要在“口技”上見工夫,但是,前面說的那種偏重在“模仿”,這卻注意在“逗樂”;前面說的那種只是聽,這卻並須看——要看他們的種種怪像來傳神。總之,四川的“相聲”偏重在“技術”,北平的說“相聲”注重在“內容”。

他們的“說法”,當然不是“日新月異”的,但在他們說起來,卻好像是臨時“瞎聊”,你絕不會感到是已經重復過多少遍的“陳套”。譬如,一個人正坐在當中獨白,說什麽“人生一世,如草木一春……”,這時,對面忽然有一個人大聲高氣地吼了幾句,把他的“獨白”打斷;等到他走過去,那個人又儼若無事地把頭轉過去,不吼了;於是又退回去坐住“獨白”,但剛一開頭,對面那人又吼起來。這樣幾次,岔住他的“獨白”不能繼續下去,最後不得不把那人推出圈子外去,等到回來坐住,那人也已回到原處來了,這時,雙方都不說話,只對著做怪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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