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在濮水上釣魚,楚王差了二位大夫去敦促他,很客氣地對他說:

“國王想以瑣事請先生屈駕呢。”

莊周持著釣竿頭也不回地說:

“我聽見人家說,楚國有一只神龜,死了已經三千年,楚王用巾和箱,把它珍藏在廟堂之上。這龜情願死了留著骸骨給人寶貴呢?還是情願活著‘曳尾於塗中’呢?”

二位大夫說:“情願活著‘曳尾於塗中’。”

莊周說:“那麽請你們去吧,我是要活著‘曳尾於塗中’的。”

這“曳尾於塗中”的龜,真是一種優閑不迫的生物,不論在水中遊泳,或在陸上爬行,總是緩緩地劃動四足,絲毫沒有匆忙急遽的樣子。即使遇著了敵人,它也不必驚慌逃逸,也不必挺身抵抗,只須把頭尾和四肢,縮在甲內,就不怕什麽侵犯了。

看了龜這樣退敵的妙法,回顧人類那些奮不顧身,或背城借一,或至死不屈等鬥爭的生活,真覺得有些愚妄可笑。像斯巴達、迦泰基那樣,不如早些縮緊了頭尾和四肢,以致全民族都給敵人屠殺了,這不是可笑亦復可憐的嗎?

但是在現代人的心目中,龜又成為一種可以鄙視的俗物了,不知它在古代可以供占蔔,曾與“麟鳳龍”合稱四靈的。在龜因了時代的變遷,從靈物一直淪落到為人所鄙視的俗物,真不免有些不勝今昔之感了。然而龜若真果有靈,它就大可不必起這些無謂的感慨。已往被認為靈物的光榮歷史,不是足以把它們現在所受的恥辱完全洗刷清楚的嗎?這猶如埃及和印度等古國,現在雖然已受異族的統治,衰替得不堪言狀,但金字塔、佛家哲學等文化的遺產,不是仍然足以誇耀於世的嗎?

龜,優閑的龜,有過光榮歷史的龜,真是一種足以贊美的動物。

大概就因為它是優閑不迫的緣故,所以它是一種長壽的動物。我們常見的龜究竟能活多少年,並不曾有過正確的記載。熱帶地方產的巨大的象龜,有過一只,從它巨大的甲上推算起來,已經有三百歲的年齡,這確是世界上最長壽的動物。從龜的生理現象考察起來,它的肺很長,可以含蓄多量空氣。行動緩慢,呼吸作用不致十分旺盛,因此體質可以少受消耗,這是長壽的原因之一。食物不多,可以長時的忍耐饑餓,這是長壽的另一種原因。

龜的身體構造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能夠保護頭尾和四肢的甲。這甲有背甲和腹甲,互相連合,好像一只扁的箱子。背甲略向上穹起,由上下兩層合成,上層是表皮變形的鱗片,但不像魚鱗那樣互相重疊,卻像他平磚那樣互相接砌而成的;中央有十三塊略呈現六角形的較大的鱗片;周緣還有二十五塊較小的鱗片,所以俗語就以“十三塊六角”作為龜的代名詞。下層由脊椎骨、肋骨和真皮合成,構造與上層的鱗片不同。腹甲平直,也分上下兩層,但形狀與背甲不同。

龜在七月間交配產卵,卵圓形,白色而軟。產卵時,雌龜選擇水邊的砂地,用後腳交互撥掘泥土,挖起一個洞,然後把卵產於穴中,再蓋上泥土,使受太陽的溫熱而孵化。每回產卵一、六枚,共產二、三回,所以一只雌龜每年能繁殖近二十個的子孫。但是它產卵以後不加保護,假如被別的龜或他種肉食的動物發現,就充作它們的食品。

初孵化的龜只有舊時使用的銅錢那樣大,所以叫做錢龜,常被人供愛玩而飼養。還有一種叫做綠毛龜的,是它的殼上附生一種藻類的緣故。據說有一處地方專門飼養綠毛龜以出售,這倒是一種特殊的職業。聞除供愛玩用的飼養以外,又往往被養於庭心中,以為可以鎮壓火警。在這些地方,龜還是保存著一部分“靈物”的資格了。

載第2卷第8期(1935年7月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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