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川:短信笑話與文學語言的新景觀(下)

從語言形式看,短信笑話在實際的社會交際中往往體現出自身的特點。不妨看看這則短信笑話:“你被通緝了……以下是你的罪行……對朋友太好,又夠義氣,善良純真貼心又可愛……本庭宣判……一輩子做我的好朋友。”先是以法律語言如“通緝”和“罪行”等造成“嚇唬”效果,繼而轉說原因是一貫可親可愛,最後回到法律語言,做出令人突兀而又興奮的“一輩子做我的好朋友”這一莊嚴“宣判”。這則短信笑話顯示出兩個特點:一是短語性,即短信笑話的篇幅必須短小,通常不足百字,而這則短到只49字。這是要適應手機的屏幕尺寸,可以說是由手機媒體(觸媒)的媒體特性所決定的。二是速笑性,即它必須在半分鐘左右這個超短時間內迅速引起收看人發笑。具體到這則短信笑話,它引發的不是一般的大笑,而是好友之間的會心的微笑。這就是說,不短不足以成短信,而不笑不足以成短信笑話。由此可見短語和速笑對於短信笑話有多重要了。

不過,光憑這兩個特點還不足以造成短信笑話的傳播在社會公眾中的具體實現。我憑什麽要發送或收看這條短信?難道不是白白浪費時間、白花冤枉錢?這里肯定有送看的主體間條件和動機在。在這里不能只談單一主體,而必須談主體間,也就是必須從主體與主體之間的社會關聯出發去談。短信笑話總是發生在人群中的兩個或兩個以上主體間,不能脫離這種主體間去對單一主體做單方面考察。因此考慮短信笑話的主體間性是必要的。從主體間條件看,發送者和收看者必須相識或相熟,具有溝通的社群基礎。“知道我在做什麽嗎?給你五個選擇:A:想你B:很想你C:非常想你D:不想你不可能。”如果兩人彼此不相識、甚至不熟悉,怎麽可以隨便送看這則情人間或好友間才可以發送的短信笑話?發送和收看上面的短信笑話的兩個人之間,肯定有著情人或好友這一層特殊關系。從主體間動機看,發送者和收看者一個願發、一個願收,兩廂情願,導源於共同的社群溝通、同感、同情、關愛或傳情等需要。如果缺乏這種社群需要,短信笑話的傳播就可以免了。這種導致短信笑話得以傳播的主體間條件和動機可以合稱為主體間社群同感性,簡稱同感性。同感性在這里是說,短信笑話必須依賴於主體間的社群溝通基礎,並導源於其同感需要。在這里,同感性體現出短信笑話在語言形式上對於主體間社群生存的依存性:笑話總是對主體間的社群生活具有某種用途,而正是這種實際用途制約著笑話的語言組織方式。“我一直都守在你身邊,也一再為你擔心,今天你吃得飽嗎?睡得好嗎?深夜會冷嗎?我向來都知道你就是不會照顧自己,每當我一走開,你就會從豬欄跳出去。”前面幾句都是在描述人間溫情,但最後一句中以“豬欄”形成突轉,由人轉向豬,從而引人發笑。這種笑聲有助於讓朋友、同事從輕快、幽默的語言遊戲中獲得一種日常解脫。可以說,笑話正是依據主體間的社群需要組織起來的,目的是為了在主體間造成實際感染效果,滿足他們的社群生活需要。

綜合上面的短語性、速笑性和同感性這三個特點看,短信笑話具有不容置疑的美學、人類學與社會學等豐富意義。也就是說,它所可能包含的意義往往可以超出我們的通常想象或者糾正我們的傳統偏見。在這個意義上,短信笑話不能簡單地從通常的語言學角度去理解,而應當更合理地從超語言學或修辭學的意義上去理解;同時,這種“修辭”又不能僅僅從傳統修辭學意義上去領會,而應當同人的現實生活形式的調適緊密聯系起來考慮。這樣,短信笑話可以被約略地定義為一種在社會公眾間展開的以笑去調節社群狀況、主體間關系及個體生存方式的短語修辭行為。在這個意義上,短信笑話具有短語博笑修辭的特點。

短語博笑修辭,是說短信笑話總是一種精心設計的旨在傳達日常生活同感和引發笑聲的短語組織及行為。傳達同感和博取笑聲是短信笑話的兩大最顯著的社會功能。與傳統和經典的文學文類如詩歌、小說、散文等悉心追求意義深度、歷史關懷相比,短信笑話更多地關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同感的傳遞,把這種同感加以平面化,服務於有時十分廉價的笑聲的激發。短信笑話當然也有其意義、有其歷史感,這在上面列舉的《這年頭》這則短信笑話中有比較鮮明的展現,但是,它的短語性和速笑性限制了它,既使本來就有限的意義竟變得扁平,同時又使跳動的歷史感顯得輕飄了。

我想追問的是,短信笑話憑借其短語博笑修辭已經和正在隨處博取數量龐大的公眾(手機用戶)的群體笑聲,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麽?具體地說,當越來越多的公眾或手機用戶正滿足於從短信笑話中閱讀或談論“文學”而對詩歌、小說和散文等經典文學文類不屑一顧時,一種怎樣的新的文學現象正在興起?我不禁聯想到宋詞、元曲先後在各自時代興起及其對傳統權威文類如詩歌構成沖擊時的情形。短信笑話這一語言形式是否會對目前的現成主流文學語言形式構成強力挑戰?公眾對短語博笑修辭的重視和喜愛,是否會意味著淡化或者已經和正在淡化他們對主流文學語言形式的重視和喜愛?隨著當今信息技術和媒介技術正努力把生活中的全能信息終端聚集到技術越來越復雜和精巧、功能越來越多而全的復合手機而不是人們原來設想的電腦系統上,那麽,短信笑話的語言形式是在對目前及未來的文學語言形式的基本範型提供新的預設、啟迪或感召,還是只是在構成曇花一現的無序的過渡式狂歡?誰也不能輕易否認信息技術和媒介技術在生活變化和文學變化中的巨大能量。需要辨明的只是,這種能量其實不是單獨起作用的,而是與它們所身處於其中的特定社會情境整體一同發揮作用的。隨著短信笑話的日漸深入人心,作家們或如今還不被看成是作家的年輕寫手們是否會“窮則思變”地嘔心瀝血,認真研究短信笑話的奧秘,尤其是它的語言形式的奧秘及其啟示,直到從中轉化出一種專門適合於手機人群傳播的語言短而新奇、表述面窄而又興味深長的新的文學文類或樣式來?手機短信笑話的興盛(以及本文未及談論的手機小說或手機詩歌的出現),使我不能不產生一種預感、期待或警惕。但這是否會出現,或者具體以何種方式出現,卻是需要認真研究的。

注釋:

http://news.hexun.com/detail.aspx.1m=1748&id=1349065.

②RomanJakobson,LinguisticsandPoetics,LanguageinLiterature,KrystynaPomorskaandStephenRudy,ed.,Cambridge:TheBelknapPressofHarvardUniversityPress,1987,p.66.(愛思想網站2016-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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