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旅人書: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念城(二)

一頭禿鷲無聲無息地鼓動巨大的翅翼,捕捉著肉眼看不見的氣流,以每小時一百公裏以上的速度俯沖而落。高鼻深目的老人坐在鳥的頸部,露出幹癟笑容。習慣於保持高度警覺的他們四散而逃。不是所有的人都馬上選擇潛沙而遁,有個人可能是厭倦了這種高溫與嚴寒交替的生活,也可能是被恐懼奪走了行動的能力,呆在原地不動。還有幾個人在跑了一段路後,突然想起什麽,不安地回過頭。禿鷲從他們身邊一掠而過,從黃沙裏攫出那些奔逃的人--他們是它的美味佳肴。眨眼,這頭頸部灰藍的可怕的大鳥升空而去,消失在太陽的背後。

那個留在原地的人情不自禁地跪下雙膝,一個含糊的聲音傳入他耳中,這聲音仿佛光,一下子就清除掉籠罩於他眼神上的渾濁。他打量四周,看見那些跑了一段路的人正在發生某種奇異的改變--雙手縮小,變成前肢;脊椎後面伸出一根尾巴……他們確確實實變成了跳鼠、沙鼠、沙蜥。他們,不,是它們。這個得到了阿阇黎啟示的人沒再猶豫,他終於想起自己來到沙漠的原因,也明白了已經到了離開沙漠的時刻。而要走出沙漠,他需要它們的血、它們的肉。這些可憐又可笑的嚙齒類動物是主賜給旅人的食物,他必須毫不留情地殺死它們,才能來到水的面前,找到通過念城的路。“人間世,殺戮意。”他擡起頭,為自己過去匪夷所思的愚蠢行為感到吃驚。

月亮出來了,是通過另一個宇宙的洞。在月亮之上往下看,大氣層猶如雞蛋殼一樣稀薄。被大氣層所包裹的地球的空間是一個固定的數值。它構成了限制,只提供一個狹小的舞臺。舞臺上可以表演道德,但道德並非實質。人,是一種難以捉摸的狂喜,一團無用的遲早要被消耗掉的激情。沒有誰的名字可以一直繁衍下去,包括上帝。所謂的數字,是統計與排列,不是無限的,它是幾個符號的循環往復,是把你與我互相區分的一種結繩而記的方式。這個喃喃低語的人熱淚盈眶,覺得自己目睹了真理最後的容顏。他掏出耳中阿阇黎留下的聲音,扔在地上,用腳踏成沙礫。一路上他又殺死了三名盜匪、一只鱷魚、五條惡狼,終來到目的地。

天穹中的雲層幻化出種種猛禽惡獸之形。

巨大的河流猶如一頭抹香鯨之龐大的身軀,緩慢、完美、莊嚴。他沒再遲疑,大聲念出那組神秘的阿拉伯數字。當水中慢慢拱出一條大魚青灰色的脊背時,旅人奮力擲出手中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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