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該走了,孩子!”

“……戰斗一直持續到黃昏,在如血的殘陽中,明軍才吹響了他們淒歷的號角……巴黎戰役,西歐聯軍大敗,十萬軍隊半數被殲,英王享利五世隕命沙場,上百個公爵伯爵和王室將軍陣亡或被俘……巴黎戰役之後,西歐難以在短時間內集結起足以對付明軍的力量,加上明艦隊對西歐沿海特別是英吉利海峽的封鎖,以及關於明朝後續艦隊正在駛援的傳聞,西歐脆弱的抗明聯盟瓦解了,以後……”

“以後我都知道,以前的也都知道,你要沒完沒了,我自己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里與鄭和做伴好了。”

我們終於離開了古戰場,如果可能再回來,也是很長時間以後了。

※※※

西元1997年7月2日,中國新大陸,紐約

“歡迎到中國新大陸!”海關小姐對我們甜密地一笑,我感到了一種回家的溫暖,但兒子對回國似乎並沒什?感覺。

“明朝船隊首航美洲已有五百多年了,他們還把這兒叫新大陸。”他說。

“一種習慣,就象歐洲人仍把中國人叫洋人一樣。”

“我們早就該再有一個真正的新大陸了!”

“哪兒?南極洲嗎?”

“為什麽不行?”

我暗自搖搖頭。對兒子性格中這咄逼人的進攻性,我已經習慣了,但又時時對此到感到一種壓力。似乎他媽媽的性格越過大洋通過兒子作用於我,想到這兒,我心中一陣酸楚。

我們驅車趕往聯合國總部,很快沿著高速公路一頭紮進了紐約的高樓森林。同來自歐洲的每一個人一樣,我覺得來到了巨人國,一切都那麽大。半小時後我們的車停在了聯合國大廈前。

“這就是我下半生工作的地方了。”我指著大廈對兒子說。

“但願已經十分臃腫的聯合國機構不是又增加了一個多余的人,爸爸。”

“哈,我該怎樣干和干什麽才能不多余呢?”

“至少,由於多了您一個中國人,中國在聯合國相應地多一份權威。”

“那又怎麽干?”我心不在焉地問,想著是先進去報到呢,還是先去公寓看看新房子。

兒子象往常一樣,又向我提了一個只適合於向國家元首提的建議:“聯合國離開我們每年一百個億的會費就運行不下去,想到這點,增加權威就很容易了。”

“住嘴!我警告你,以後我們生活在聯合國的環境里,你這種話是很讓人討厭的!”

在聯合國大廈前的廣場上,有幾個人在做政治演講,他們都穿著分離主義者的藍色襯衫。每個演講者前面都有一堆各種膚色的人在聽,一個離我們較近的演講者的話音傳到我們耳中。

“……自五百前年明朝復滅後,新大陸就開始了新文化運動,這以後的幾個世紀,我們一直領導著中華文化的走向,而舊大陸只是戰戰兢兢地跟在我們後面,現在幾乎被我們甩開了,他們的悟性比我們要慢半個世紀!而直到現在,他們還以文化宗主自居。事實上,新大陸到文化現已發展成為一種全新的文化,它的淵源在舊大陸,但它是一種全新文化!第三點,在經濟上,新大陸和舊大陸……”

演講者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瘦弱年輕人。兒子沖上前去,把他從高臺上一把揪了下來,“閉起你的狗嘴,你個臭分離分子!”他在兒子的手中掙紮著,眼鏡掉到地上摔碎了,“看到北愛的事,你們這些雜種又狂起來了是不是?!記住,北愛是租借地,但新大陸卻是我們的國土!”

“新大陸是印地安人的國土,舊大陸先生。”那個年輕人掙脫了兒子的手,冷笑地說。

“你是不是中國人?!”兒子怒視著他說。

“這得由全民公決來決定。”演講者整整領帶,仍不動聲色。

“呸!做夢去吧!你們幾個兄弟公決不認爹娘,行嗎!?”兒子揮著拳頭說,我趕緊沖進圍觀者中把他拉出來。

“爸爸,他們在這兒這麽倡狂,你不管嗎?!”兒子甩開我的手說。

“我只是個普通外交官,你看看吧,我們管得了嗎?”我指指四周那些穿藍襯衫的人,在這兒他們算文雅,在費城和華盛頓,這些家夥剃了光頭,胳膊上裹著帶鋼剌的護腕,兒子要是在那里這樣子可真要遭秧了。

“先生,給您畫張像好嗎?”一個輕柔的、怯生生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這是一個白人姑娘,象所有歐洲移民一樣,她穿著很樸素,手里拿著畫板和畫筆。

第一眼看到這姑娘瘦弱的身材,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幅歐洲古典油畫,畫面是一個癱瘓的姑娘在草地上的背影,她渴望地看著遠處的一所小房子,那房子對於她是那麽遙遠,那麽可望而不可及。更奇怪的,我還想起了前妻,不是由於她們的相象,而是由於她們的差異。這個姑娘在生活中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就象油畫中的那所小房子一樣,遙遠而可望不可及,但象畫中的姑娘一樣,她仍膽怯地,同時頑強地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一點點挪動著自己……

那畫上的姑娘背對著觀眾,但你能感覺到她渴望而動人的目光,那就是現在這位移民姑娘看著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出現一種多年沒出現過的異樣的感覺。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情。”我說。

“很快的先生,真的很快。”姑娘說。

“我們真的要走了,很對不起小姐。”

姑娘還想說什麽,兒子把幾張鈔票朝她扔過去,“你不就是要錢嗎?別煩我們,走開!”

姑娘蹲下來,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錢拾起來,然後站起來慢慢走到兒子身邊,把錢遞還到他面前。

“如果打擾了你們,真對不起。但我想問問年輕的先生,如果……”她停了好一會兒,很艱難地把話說下去,“如果我的皮膚是黃色的,您還會這樣對待我嗎?”

“你是說我搞種族歧視?”兒子挑釁地看著她。

“向小姐道歉!”我厲聲說。

“憑什麽?這些年他們象蝗蟲一樣湧進來,搶走我們的工作,”

“可是,先生,歐洲移民在新大陸只干你們最不願干的工作,拿最低的工資。”

“但象你這樣的,還在紅燈區敗壞我們的社會風氣!”

姑娘吃驚在盯著兒子,羞辱和憤怒使她說不出話來,手里的畫具和錢都掉到地上。

我打了兒子一巴掌,這是我第一次打他。

兒子只楞了一秒鐘,突然興奮地抱住我,“哈哈!爸爸,你早就該有這種氣魄!這才是你在聯合國應該顯示的氣魄!這是你的一個好開端!”

他這出人意料的反應更令我怒不可遏,“滾,滾得遠遠的!”我沖他吼到。

“好,我滾。”兒子很高興地走開了,以為他看到了一個脫胎換骨的新父親。

走遠了還回頭對我打招呼:“一個好開端,爸爸!”

我呆呆在站在那兒,對自己的失態有些迷惑。除了對兒子失禮的憤怒外,這還同這位姑娘在我心中產生的異樣感情有關。我向她深表歉意。並同她一起蹲下來收拾地上的東西。她叫赫爾曼。艾米,英國人,只身來中國新大陸留學,在紐約州立大學學美術。

她昨天剛到這里。

“我兒子是在舊大陸長大的,今年才到北愛來。在舊大陸的年輕人中,極端民族主義情緒在澎脹,象這里的分離主義一樣,簡直成了一種公害。”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畫遞給她,並注意到了她畫夾中的一幅畫,畫面上有個戴著頭燈安全帽,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煤灰的男人,他身後是紐約的高樓群。

“我父親,他是伯明罕的一個礦工。”艾米指著那張畫說。

“在畫中你讓他到了新大陸。”

“是的,這是他永遠無實現的一個願望。我選擇了畫畫,就是因為畫和夢一樣,在其中能走進現實中永遠無法走進的世界,實現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你的油畫畫得很好。”

“但我必須學中國畫,這樣回到歐洲後才能靠畫筆生活。東方的藝術充斥歐洲,那里很少有人對本土藝術感興趣了。”

“中國畫應該到舊大陸去學。”

“那里的簽證很難辦到,費用也太高。學中國畫是?了生活,我最後還是要畫油畫的,我們的藝術總得有人繼承。請您相信,先生,同大多數的英國人不一樣,我不是到中國來淘金的。”

“我相信。哦,你到過故宮博物館嗎?那里有很多中國畫的經典作品。”

“沒有,我剛到紐約。”

“那麽我帶你去,不,我堅持,作為對剛才那件事的道歉。”

同舊大陸一樣,新大陸的故宮博物館也在紫禁城中。新大陸的紫禁城皇宮建於明朝中期,位於紐約東南部,它的面積是舊大陸紫禁城的兩倍,是一片金袒煌的東方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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