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早知道，中電三廠的徐昂千就不必大老遠地由香港請甚麼華南影帝了，其實你比誰都夠《神出鬼沒》的’。到了北京，本來他們替我在北京飯店定了房間，一下飛機先接我到他們宿舍裏的會議室休息，我一看那宿舍是一個王府式的大四合院，我喜歡的不得了，因為太像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了，所以我跟他們說：‘我不住在北京飯店了，就這兒吧。’事先我可不知道老屠早被他們安排在宿舍住，好，這麼一來，別人更以為我和他有甚麼牽絲盤藤；最好笑，有人在我們面前取笑他，他還似真似假，半親不親地顧左右而言他。”燕姐一邊說，我的腦子裏一邊想，想當年事情鬧得真還不小，歐陽莎菲也不高興，所以後來和導演洪叔雲也雲雨巫山了一陣子，而且洪導、歐陽演的合作了好幾部片子，用四人幫的術語，就是成了“親密的戰友”了，那幾部戲都是姜南的劇務，我的美術。

編劇是我們一塊兒滾釘皮的好朋友程剛，有一出戲他想的名字真絕《別讓丈夫知道》結果還是讓屠光啟知道了，終於和歐陽莎菲離了婚。不過，到了晚年也許彼此都互相原諒了，加上女兒們都大了，老夫妻在女兒的勸說下，在美國又再重新結了婚，可惜好景不常，沒多久老屠在美病故，一切恩恩怨怨的事，也就隨風而逝了。

我對屠光啟的印象，並不如燕姐所說的那麼低聲下氣，而是一位相當有才氣的商業導演，人也非常精明能幹；一九五〇之後的七八年之內，他和王引在北帝街的南洋影業公司（邵氏父子公司前身），是兩位最紅的導演，那時的歐陽莎菲，雖然沒有李麗華、白光那麼紅，但也是每年都主演六、七部影片，她和李麗華同歲，都是屬鼠的。有一個時期，除了在我的戲中演演閑角，也兼著配配對白，戲不論多少，她都盡心盡力的演好，工作態度和待人接物，都是足以成為年輕藝員們的模範。有一天她跟我說：“李導演，老屠最近閑得交關，雖然有時寫武俠小說，但是總想過過戲癮，你有甚麼角色合適他的，可以派通告給他。”我也覺得老屠是正式科班出身（南京劇校畢業），在從事編導之前，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演員，想起他在《靈與肉》中飾演的鹹濕伯父，令人拍案叫絕，所以在我拍《洞房艷史》時，想找他演李菁的父親，不過他知道是寫個鹹濕的角色之後，考慮了兩三天，終於婉言謝絕了。之後，就很久沒和他聯絡過了，直至聽說他在美國逝世。

對燕姐所說的中電三廠宿舍，也正是現在的北京電影制片廠的宿舍，以前叫寶禪寺胡同，也就是北京最著名的兇宅之一。解放前，徐昌霖導演了一部“十三號兇宅”。就是這間。據說還真發生過很多不可思議的事。

有人說晚上他起身解溲，看見前院走廊上，兩個人對坐著低頭彎腰的指手劃腳在爭些甚麼，聲音很低，聽不清楚，心想數九寒冬的臘月天那麼冷，誰會半夜三更的坐在院子裏呢？走到前院看了看，哎喲，我的媽，那兩個人，不是低頭彎腰，而是根本沒有頭，他嚇得朝屋裏就跑，把宿舍的人都驚醒了，大家走到院子裏一看，甚麼都沒有，大夥都罵他吃飽了撐的。

沒想到第二天晚上，罵他最大聲的那家夥也由院子裏跑回來，說也看見兩個沒腦袋的家夥；沒多久的一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被凍醒了，原來都不知何時，被擡在院子裏。如果燕姐那時知道這些怪事，我看她不會要求住在那兒。

不過燕姐倒說出一件王豪在台灣遇鬼的事，她說：說這話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她和王豪住在台灣ＸＸ酒店（她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要我把真名寫出來，因為那會影響人家的生意）。事情發生在她剛回香港的第二天，王豪告訴她：“那天晚上，我剛睡著，就覺得一陣冷風，吹得寒徹人骨，緊跟著混身發麻，睜開眼睛一看，好，房中的寫字擡上坐著一男一女，看清楚了，原來是兩個洋人，好像在搶些甚麼，剛要起身問甚麼人，可是瞪著大眼說不出話。身子也不聽使喚了，怎麼也動不了，沒多久兩個洋人不見了。

“後來定了定神猛的坐起身走到寫字擡前仔細看了看，甚麼也沒發現，一想，可能是自己睡糊塗了，又躺在床上繼續睡，沒多久，又周身發冷發麻，連轉個身都不能，看見床前的一個柱子後面，那個男人用手在柱子反面寫字，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字是用血寫的，一邊寫那血還一邊流，那字看得出是個名字，JAMES，反反覆覆的寫了好幾行，再看看那寫字擡下，一個女人的腦袋，好像賣假發的石膏模特，瞪著兩眼，朝我冷笑！於是我祈梼上帝，念觀音咒，罵粗口，甚麼都沒有用，寫字的照寫字，冷笑的照冷笑，最後一想，洋鬼子不懂中國語，用洋文罵了一聲，那兩個鬼果然無影無蹤了。”

像這樣怪異的事，零零星星的還有許多，如果說是捏造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那時的確傳聞得很厲害，個個繪影繪聲，好像都是親眼看到一樣。

“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聽燕姐說王豪遇鬼記，雖然歷歷如繪，我還將信將疑，因為我一向對鬼啦神啦的不大相信，可如果說世間真的無鬼，也不完全對，因為在你的周圍，的確有的是酒鬼、色鬼、大煙鬼……，也有時自己做了件對不起人的事，而心中有鬼，心懷鬼胎的疑神疑鬼，所以有人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也有時因為睡眠不足，神情恍惚而活見鬼，“奇冤報”的張別古說：“少年見鬼還有三年，老年見鬼就在眼前？身體好，精力足，怎麼會活見鬼？”王豪當時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馬上跳起身，先去摸摸那個傑姆斯用血寫的柱子，結果一無所有，再朝寫字擡下，用腳踢了踢，也是空空如也，一想會不會床底下，有甚麼古怪。以前聽說一個故事，說的人當然說是真事，而且是珍珠那麼真的真事。說在上海的一間大飯店裏，四個人打通宵麻將，半夜三更的吃完宵夜，忽然發現牌裏少了一張發財，怎麼找也找不到，有人以為掉在床底下，所以抓起床單，趴在地下找；不找還好，一找還真是“一見發財”，原來床的背面，綁著一個赤裸裸的女屍，手中正攥著那張發財。馬上把茶房叫了來，據說茶房還認識她，叫了聲顧八奶之後，即刻昏了過去。

講起顧八奶，誰都會聯想到曹禺“日出”裏的胡四，因為他一出場定是跟在顧八奶的身後。看那個茶房，也有些半男不女的味道，說不定和她嘴裏叫的顧八奶奶有些八九不離十的事。王豪越想越發毛，也趴下身子把床單猛的一抓，把眼睛瞪得跟包子一樣大，好，不用說發財，連白板也沒見到一張。

盡管如此，王豪也不敢再睡，馬上跑到樓下通宵營業的美心餐廳裏坐到天亮。那時燕姐的大女兒王天麗也正在台北，第二天王豪把夜裏的事跟她一說，天麗還笑說爸爸一定是喝醉了酒，不然就是睡眠不足；王豪告訴她，偏偏那天為了要等個朋友，根本滴酒未沾，還把傑姆斯在柱後寫血書的情況，清清楚楚的告訴她。天麗馬上跑往樓下，請詢問處的小姐查了查住客登記簿，無巧不成書，在一年前的某月某日某一天，也曾經發生過幾乎是同樣的事情，當時的過程，雖然沒有詳細的報導，但是無獨有偶，說來也不能不令人心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