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財富上，分配非常不均，不僅表現在社會結構上，也表現在空間上。世界上將有若幹 超級城市，它 們擁有的知識力量和經濟力量以及與之相配套的政治權力和社會控制力超過其他任何地方。 它們 中間誰是“霸中之霸、王中之王”很難說，要通過競爭，而且這個中心可以移動。換句話說 ，將來新的世界秩序，從空間上來說，有若幹中心，其中必定有一個統領全部。今日看來， 紐約有可能。但不一定，如果我們做得更好，中心也可以在我們這裏。世界各地都有類似 的中心都市。都市有市區，也有郊外，還有貧窮地區。世界格局將非常不均，力量、財 富、權力等等，都是如此。這樣是不是好呢?不好。能不能擋住它呢?很難擋住。

中國傳統的秩序，並不公平，但和歐洲秩序來比，有它的優點。歐洲在羅馬為中心的時代， 封建貴族散布各處，誰是他們的掌權者、掌財者?教士和貴族。這個階層是不開放的： 貴族是世襲的，教士基本上也是貴族出身。而中國的特點是它的精英——士大夫階層，是開 放的。只要能在科舉中進榜就能等於這個階層，並有機會接近最高層。中國出色的文學家、 經學家、乃至宰相沒有幾位是世家出身，幾乎都是平民出身。所以中國的士大夫、知識分子 階層要比歐洲開放、公平。以此為榜樣，我們盼望將來的知識貴族是一個開放的階層，進出的標準僅僅是學問而不含身世，沒有特權；只靠能力，只靠開放的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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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地區性的差異總會存在，南京就比旁邊好嘛，但南京就是比不上上海嘛。但這種差 異也是開放的，一個地區集中的人才多，人心齊，經過努力後就會有一個新的核心。美國有 一個矽谷，靠的就是當年計算機人才雲集於彼，成了現在的世界知識中心。愈是知識革命， 人的“腦礦”就愈重要。用中國模式來看，未來的世界秩序應該是“類似中國型”而不是“ 類似歐洲型”。中國這麽大的國家，能不能繼承第一階段的中心，成為第二階段的中心，要 看自己的努力。十幾億人口，出聰明才士應該很多，但要餵飽這十幾億人口也不是小事。優 勢劣勢都有，我們做得好，未嘗不可使新的中心移到我們這兒。當然，不能通過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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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是演變的：從漢朝出現考試制度一直到清末，士大夫階層是越來越 大的 ，進入也越來越容易，到了明代，他們的思想轉換已經非常活躍，只是清代之後才漸漸閉塞 起來的。

歐洲則是斷續的：從教庭思想一下斷裂成啟蒙思想，中間沒有演變的過程。而未來世界以知 識為主體力量的秩序，我想也應該符合中國的模式，即是演變的。但歷史的轉變是人類決 定的 ，歷史沒有“非如此走”的鐵律，每一代可以選擇自己走的方向。剛剛我說了新的秩序不是 公平的，基於兩個方面：一是我們的價值觀念，認為大家相差不多才叫公平，將來這個觀念 會不會存在不得而知；二是，假如我們仍認為公平分配、利益均沾才是好的秩序的話，如 何實現這一點，也是將要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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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拿中國過去的人權來看：中國把人的權利看作是天生的，人就是人，人有七情六欲，孟子 說人有四端：禮義廉恥，後來又成了仁義禮智，這些是人本身具有的權利和責任。我 國古代的社會福利是同族同區同村的人互相保證。1949年我離開家鄉無錫時，我們許家 在家鄉無錫還有族產，這是不屬於任何家庭的，屬於許家共同所有的。我讀高中時還有族裏 的幾塊錢獎學金呢。還規定，族裏的孤兒寡婦可以在族產裏拿到多少擔米。這就是家族負責 的中國式福利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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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福利不需要今天所謂的“列國體制”來承擔。在“天下國家”的體系內，全世界都分享 一個福利不現實，如果能用中國式的福利制度是不是更好?當然不是通過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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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式的人權是：上帝給你的一套人權——我不信上帝就沒人權啦。西方是國家主導的 社會福利，天賦的公平和正義通過國家給每一個子民。如果模仿中國式的人權價值，我想我 們可以建立起一套公平正義的價值系統，構建一套福利分配系統，來使未來世界秩序的不公 平得到校正。這要靠我們各位努力，這不是一個人、一門科學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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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來臨，“二戰”前夕就有人預言了。一個德國哲學家，後來移居瑞士，叫雅士塔 ，達爾·雅士塔(即雅斯貝爾斯——編者註)，他預言：人類會有兩次大突破，第一次突破在孔子時代、在耶穌時代、在佛陀時代；第二次突破在20和21世紀之交。他是哲學家， 他意指的突破不是指科學上的突破，是指科學突破之後，人類在全球範圍內形成新的價值系 統——Value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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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世界上有許多價值系統：佛教的、基督的，中國式、西方式、馬列式等等，它們中間有 沖突也有和諧。很多人想求同存異，提取共同點，找到統一。人與人的分歧就在這不同點上 ，所以工作不能舍開異點求大同來完成。這需要許多解釋工作，尋找意義，尋找需求，再加 以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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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就扮演過這樣的角色。不同的學生問孔子“仁”，孔子的回答都不同。當時尚未有“仁 ”這一套價值系統，沒有標準答案。“仁”在詩經裏的意思是外表好，有風度，形容貴族的 。孔 子以此為載體，把它變成了“德性、內涵”。把這個屬於貴族器宇軒昂的字眼轉換成普通平 民都有的內涵。這個工作孔子做了一輩子，他學生做了兩百年，儒家做了兩千年。這一套價 值系統不能靠拼湊而得，要靠不斷的探索，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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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也要找一個字眼，把它變成全人類共有的價值，這需要你我的努力。我希望將來是一個知識普及的世界，每個人都有機會躋身知識巔峰；是一個精英開 放世界，有民主的政治，資源是全人類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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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往開來，未來的秩序我們可以從歷史中得到啟示。What it is?What it to be?Or w hat it shall be?我們今天所做決定了我們未來所得。
我今天報告到此結束，謝謝!

本文為作者2000年10月在東南大學演講，錄音整理：段勝全，未經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