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城市附近有個林子,人們沒告訴我這座城市的名字;林子裏曾經住過一個怪人,這個怪人是一名年輕的隱修士。

某個自作聰明的人會想:一座城市,未曾說出名字?那他會指哪兒呢?

有了,我幾乎可以斷定,他指的是那座——下,這座——無疑。一句話,這家夥想來又想去,還在讀我的故事之前已作出結論,這座城市肯定就是柏林。

“柏林?不錯,不錯,事實馬上會清楚,要知道柏林附近有座林子確系實情。”

這個結論非常果斷,我敢擔保;不過我想,它還並非確鑿無疑。

說那座林子很像在柏林,一點不牽強附會,生拉活扯;至於其它方面是否也像,我就留給讀者你去評說。

我知道,它的希臘文稱呼是:克拉波裏斯。可誰又懂得它的意思?

在那兒,在克拉波裏斯近郊,曾生活過一位年輕隱士;他棲息在密密的森林中。小茅屋主空蕩蕩,全無家什。但凡隱修者做過的事情,他都熱情而積極地從事。他祈禱、讚頌、呼天喊地。從早到晚,不分晝夜,日覆一日。他不吃肉,他不飲酒。他以草根作他的糧食。他的飲料汲自清清的小溪。他即便再餓也不大喝大吃。他鞭笞自己直至鮮血淋漓,他知道這會使他清醒理智,他整天整天地禁食齋戒,並且堅持只用一條腿立地。是啊,為了走完艱難的天國之路。他真是拼命地折磨他自己。有什麼奇怪呢,沒過多久,隱居林中的年輕聖者的名聲,便轟傳開來,在城裏無人不知。

第一個從城裏來見他,對年輕聖者頂禮膜拜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嫗。

她扶杖而行,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找到聖者的隱居地。他呢,老遠已見她走來,便跪倒在一具木制十字架下。她走得越近,他捶自己胸脯越加有力,還不住嚎陶嗚咽,就跟個聖者似地專心致志,旁若無人,雖然早將她看在眼裏。直到最後,他腿跪軟了,假裝虔誠也不再有趣,才開始給她講齋戒、苦刑、修煉,講瑪利亞的聖像、祭祀儀式,講懺悔、塗油禮、安魂彌撒,講掐著念珠誦經禱告,還有立遺囑也沒忘記。

他講得那樣情詞懇切,叫她痛哭失聲,哀哀嘆息,仿佛被他打了一頓似的。

最後,愁眉苦臉的聖者總算勉勉強強給了她允許,讓她從他的小茅屋上撕去一小塊神聖的樹皮;老嫗捧著樹皮又是吻,又是舔,把它放到幹癟的胸脯裏。帶著這珍貴的聖物。她回到家中,心滿意足,讓有的虔誠女士吻一吻它,有的卻只準瞧一瞧而已。她走東家,串西家,大街小巷全聽見她在叫:“誰不去朝拜我們的隱士,誰就將遭到神詛咒和拋棄!”

她列舉出上百條的理由,證明朝拜對婦女尤其有益。一個老太太也自有其能耐,能叫女人們哭出聲,男人們笑開懷。這句話盡管並非永遠正確,就連男人也可能有女兒態;不過他們這一次不是這樣,只有女人們才像發癡發呆,一心想去將林中聖人參拜。男人們呢,倒也並不反對,往隨他們的女人去到城外。

於是醜的和美的,老邁的和年幼的,貧窮的和富貴的,一句話,全城的女人都去受了感化,個個都如願以償地將時光打發過去。

“什麼話?在聖地打發時光?真不知你為什麼唱這個反調?”

要說唱反調?那可真不少!

“可他不是還講了天國的幸福嗎?”

噢,他是講了;不過嘛,同年老的他總講死和萬事皆空,同貧窮的地總講天堂裏樂融融,同醜陋的他總講必須品行端正,只是同年輕貌美的,他才說不完基督徒也有的原初的沖動。那是什麼呢?誰這麼問還能算基督徒?但凡基督徒都不會不同意:那便是可愛的愛。

我已說過,那隱士非常年輕。英俊嗎?誰要問英俊不英俊,就請他自己來鑒定。我看只要女士滿意,就成。這小子身強力壯又當青春年華。既不胖得酒桶一個,也不瘦成麻桿一根,“喏,喏,從他的飲食容易想見。”

可是還得知道,只要得到上帝的寵愛,石頭也會開花結果,欣欣向榮,而且這樣的果實吃了不會發胖!

隱士長著一張黝黑的面孔,不大不小,被濃密的胡須包裹著,很富有男性;他目光放肆,卻不乏柔情;鼻梁高高,如小說中寫的國君。他紛披著蓬松的頭發,破爛的袍子半遮半掩,使他身體更重要的部分顯得越發美妙,越發迷人。再說一說他的小腿肚吧:它們粗壯堅硬如同石頭。據說這並非什麼壞的特征,只是理由我不打算再說明。真的,這樣一條漢子會叫女人們動心。不是我說,確實已經出過那種事情。

“哪種事情?什麼?如此說他們竟動了真格?”

我親愛的傻瓜。這還用問?不然他幹嗎來傳道?幹嗎大講甜蜜的沖動的學問?愛人者也希望被人愛,她們的教士自然不會招來仇恨。呵,上帝,你可必須遮蓋某些罪孽!須知此地的道德規範異常嚴格,不少人都不敢去照一照鏡子,怕的是自己會被自己嚇死。

於是我只好帶著我的說教,不聲不響地回到自己家裏。忽然之間我又心生一念,要是有位出版商對我青睞,願意將我的故事用大開本付梓,那我也不妨湊湊合合,把它連同一百條我在商店看來的英國式道德,一股腦兒吹噓出去;我還要用靈巧的手指查找各種秘籍寶典、道德範例以及古典和現代詩人的選集,把他們說過的和沒說過的以統一的格調抄進我書裏。

我再說一遍,要是有人願意讓我的著作問世,我定保持手稿的原樣,不願意自己欺騙自己。

我繼續將故事往下講——

事實上,我樂於承認,我有時非常希望看見,當厚顏無恥的隱修士狡猾地、一步一步地從精神講到肉體。

那些懷著神聖念頭來朝聖的女士,一個個的模樣會有多麼驚異。

可我懷疑,出於羞恥她們會滿面怒容,嘴和手會一齊行動表示抗議,雖然它們平時都喜歡活動,我相信,不一會兒就會出現諒解和好的場面,誰了解女士們該不會懷疑。須知就連雄獅也能被馴服,何況本來就是羔羊的婦女。

“羔羊?你可真了解她們。”

不錯,當她們自己往火坑裏跳時,確實可以稱她們是小羊咪咪。

“你不是要繼續往下講嗎?怎麼老在一個地方打轉,揪著女士們評來說去?”

噢,詩人看來也太偏重教益。

好吧,我真的繼續往下講:話說春去秋來過了一年多,隱士的流氓行徑露了底。

“一年多以後才露底?哈,這家夥真是好樣的!我可不相信自己有偌大能耐,他那勾當叫我幹一季也不願意。可是,他究竟怎樣露的餡?是一位狡猾的丈夫探知了真情?還是一個饒舌的女人泄露天機?怎麼樣?還是一個好奇的老嫗告了密,出於心中的妒嫉?”

噢,不,應該朝好的方面猜,罪責全在兩個快活的少女。她倆按捺不住內心的虔誠,做了母親們也做過的事情;然而母親們卻不情願帶著女兒們去朝拜聖人。

“她們於是發現了奧妙,還把真情報告給父親。”

“女兒向父親告了密?她們對母親的愛又在哪裏?”

噢,愛一點不受影響!須知女兒如果愛母親,危難之時就會省下嘴邊的最後一塊面包,送給她的母親去解饑;可是在愛情勝過理智的場合女兒卻會對母親心生妒嫉:你們這些小美人啊,你們盡管有孝心,卻不肯虧待自己!

簡單講,事情讓姑娘們鬧開來,原來那隱士讓全城的女人成了他孩子的媽,男人成了他的舅子。該死的流氓啊!誰能料想得到!

整座城市燃起了怒火,丈夫們個個發誓賭咒,要在當天夜裏把他和他的姘頭以及他的安樂窩統統燒掉。

市民們已經集合好隊伍,做好了覆仇雪恥的準備。高瞻遠矚的市政府卻把住城門,封鎖了出城的通道,決心以法制代替私刑。它隨即派出幾名獄吏去到森林裏,從十字架下抓來那流氓,嚴加監禁。他的罪行實在令人發指,人都說該處以絞刑和磔刑。是的,沒有任何刑法對於他說來過份嚴厲。

只有一個老鰥夫,一個狡猾的律師,卻說:“嗨!別處死他,多虧了他辛勤播種,才增加了那麼許多生命。”

隱士被關在牢獄中,忐忑不安,徹夜難眠,第二天被帶到了審判官面前。審判官是個大惡棍,無論整誰都十分開心,可就相信他老婆美玉無瑕(人啊多麼容易害妄想病!)。

“她是所有虔誠女性的模範,總共只去過一次森林,是為了將隱修的神父參見。就一次!哪會惹出多少麻煩?”

你就心安理得地這麼想吧,不用多久,事實、詩人還有尊夫人都會展露笑顏。說話間隱士已被帶來。

“朋友,你最好自動招出那些你們彼此了解的婦人;這樣做,皮肉之苦你就可幸免。不過……”

“我全部招出來,不願忍受您的苦刑。您只管記錄吧,審判官先生!”

怎麼?他揭露自己的相好?一位隱士難道不能默不作聲?通常可只有紈絝子才愛饒舌。

審判官開始記:“第一個芳名叫卡米拉,”

“誰?卡米拉?”

“對,一點不假!還有索菲婭、勞拉、朵莉絲,科琳娜、克洛莉絲、安格莉卡。”

“讓她們通通上絞架,別急,一個接著一個!須知放過了一個……不會是多大的損失。”市議員們都搶著在說。

“別吵,”他們喊,“聽他往下講!”

因為每一個議員都擔心,隱士會供出他們的老婆。

“不,先生們!”審判官大聲道:“必須查個真相大白,要不然咱們怎麼好判決?”

“放掉他算啦。”眾議員一起喊。

“不行,得申張正義……”

結果,罪犯又道出了一些芳名。

這樣,她們倒黴的丈夫便一個個戴上了綠頭巾。

他們總人數已超過一百,

審判官仍逼著隱士繼續供認,可他吞吞吐吐,直搖腦袋,似有隱情——

“嘍,只管往下講!怕什麼?幹嗎突然停下來啦?”

“已經全部講完!”

“胡說!你可是個好漢!快招,痛快點!你看,你說的最後幾個是克拉拉,普謝莉亞,蘇姍娜,夏綠蒂,瑪利亞娜和漢娜。仔細想想!我給你時間!”

“就這些啦,真的!”

“嗯?你莫非想先嘗嘗咱們的厲害!”

“不,再沒有了,我記得清楚……”

“哈哈!我看還得給你……”

“好啦,大人——還有就是您夫人。”

變成女士們的醜聞,我再添上四句詩,說清楚其中的教訓:誰想讓別人出醜,出醜的終於是自己!因此你們讀後才有收獲,我也才坦然他講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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