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漏掉的女士 / 約翰·麥克納爾蒂

他們在1950年進行了一次人口普查,在美國,每十年就會來一次。這次我希望他們查對了,我剛好知道在上次普查中,他們得出的美國大陸人口為131,669,275,而實際上至少有131,669,276。我剛好知道統計數字比實際數字至少少了一個,知道事實如此。

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還要從拉裏·費根說起,他是匹茲堡《新聞報》的市內部編輯,無論他在跟其他階層的人職業上打交道中有多麽講究實際,不講感情,他曾經是、現在是而且一直對兩類人心腸軟,這兩類人,是和氣的小個子老太太和領著一條狗的男孩。

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怪人想進來找市內部的編輯,所以在絕大多數報社,他們在市內部編輯部門口設了個接待台,來擋住那些弱智的家夥。然而《新聞報》的每個人都對拉裏·費根足夠了解,不會把屬於和氣的小個子老太太的那類人趕走,一個小孩領著一條狗來了也是這樣。拉裏想見見他們,因為他不忍心把他們打發走,不管他在別的時候像我所說,有多麽粗暴。

有一天——那是超過十年前的事——送稿員的頭兒托尼從接待台那裏過來跟拉裏說話。

“外面有位小個子老太太想見您,費根先生。”

“咦,托尼,我在忙著呢。”拉裏說。

“好吧,費根先生,我去跟她說。”托尼說。

“不,不,不,等一下。”費根說,“領她過來吧,我可以抽出幾分鐘時間,把她領進來,咦呀!”

“好的,費根先生。”托尼說,他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拉裏也沒有看到他。

不一會兒,托尼陪著進來的那個人我敢說有可能是從選角中心來的,如果有人打個電話去,要他們派來一個和氣的小個子老太太。她拎著一個小小的手袋,手袋頂上有個束繩;她只有五英尺二英寸高,一頭白發,衣服是好看的深顏色,她甚至戴了一條裝飾邊,也就是圍到脖子處的一條花邊。

室內部幾乎沒什麽條件接待這種來訪者,但是因為我旁邊那張辦公桌沒人坐,拉裏就讓老太太坐在那兒。他扔掉手裏的細雪茄坐到那張辦公桌上。

“好的,夫人,”拉裏說,“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

“怎麽稱呼您,先生?”那位太太問道,聲音很好聽。

“我是費根先生——勞倫斯·J.費根。”拉裏說。

我頭一次聽到他說自己是勞倫斯·J.費根,他也知道,因為他瞪了我一眼。有人問他姓名時,他總是說拉裏·費根。

“費根先生,我很喜歡《新聞報》,”老太太說,她在室內部的一片混亂中倒是很鎮靜。“每天晚上不看就不知道該幹嗎。”

“謝謝您,夫人。”拉裏說,“非常感謝。”

“我想知道您能不能為已經發生的事情做點什麽,”老太太又說,臉上露出了微笑,“要麽得說,是沒有發生的事情。”

“我很樂意盡我所能,夫人。”拉裏回答道。任何人從電影中對報紙市內部編輯有了印象的人,都絕對不會相信有哪位竟能像拉裏這樣彬彬有禮。

“嗯,費根先生,做人口普查的人一直沒有來找我——就是這件事。”老太太說,她突然顯得沮喪。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夫人。”拉裏說。

“費根先生,您記得你們登過一篇文章——哦,你們登過好幾篇文章——在報紙上,關於人口普查的。”她說,“那些文章很有意思。我愛讀《新聞報》。你知道,我一個人住,費根先生。我的孩子們都在加利福尼亞。當然,他們都成家了——可我並不是想告訴你這些。”

“沒關系,夫人。您說人口普查怎麽了?”拉裏問。

“是的,費根先生,關於人口普查。”老太太說,“有一個星期天,你們登了一篇關於人口普查的長文章,裏面有他們來人口普查時會問的全部問題。文章裏還提到那個人記下一個名字和記下那麽多問題的答案會掙多少錢。”

“對,夫人,我記得我們的確登過那樣一篇文章。”拉裏說。

“嗯,費根先生,”她說,“我本來想我要為那個人把什麽都準備好等他上門,那樣會幫助他那一天多去普查幾個名字——不論他哪天來——因為我會完全準備好了,不會占用他太多時間。”

“那樣做真是好心啊,夫人。”拉裏說。他眼睛眨得太快,我看得出,那位老太太所做的事打動了他。

“費根先生,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直沒人來,”老太太又說,“一直沒人來問我那些人口普查的問題。我想我給漏掉了。”

“現在已經全部結束了,人口普查那件事。”拉裏氣餒地說。

“對,費根先生。兩天前的《新聞報》上有則消息:《人口普查結束》。就是這樣說的,而一直沒人來我家。我肯定是給漏掉了,您不覺得嗎?費根先生?”

費根手裏笨拙地把玩一枝鉛筆,接著又不由自主從背心的上邊口袋裏掏出一根細雪茄,後來又回過神,把雪茄放了回去。“哎呀,夫人,給人口普查漏掉了!”他說,“嗯,我覺得我可以做點什麽。您知道,普查的確是結束了,不過我想那些政府的人可以說允許再去他們漏過的地方,也許吧。”

“我現在肯定他們是漏了我家。”老太太說,“他們數錯了,不是嗎?當然,一個人根本沒關系,我也意識到了,可是我早就把答案什麽的全準備好了。”

“我跟你說我會怎樣做,夫人。”拉裏說,“我會把這件事告訴政府,相信他們會派人去府上把事情做好。您可以留個地址給我嗎?”

“噢,可以的,費根先生。”老太太如釋重負地說。她給了拉裏地址,是在市裏一個體面而安靜的區段。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拉裏一直陪她到了接待台那裏。

他回來後,嘴裏叨著一根細雪茄走到我的辦公桌前。“你覺得怎麽樣?”他說,“給人口普查漏掉了!他們把每個笨蛋、混賬的無賴、暴徒、拉皮條還有天知道什麽人都數了,卻把那樣一個和氣的老太太給漏掉了!我的天,給人口普查漏掉了,豈有此理!”

拉裏一點都沒耽誤。那天下午,他叫來了皮特·博茨福德,那是他最好的記者之一,他派給他任務。

“去找個像是人口普查記錄簿的大本子帶上,”他跟皮特說,“把我們那期登有人口普查全部問題的報紙找來,讓前面辦公室的女孩子幫你把問題全打出來,好看著不像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

“好的,拉裏。然後呢?”

“去這位老太太家,裝作你是政府派來的——搞人口普查,要顯得正式得要命。明白嗎?然後就回來,你只用做這些。”

“沒問題,可是我不明白啊。”皮特說。

“咦,我忘了跟你說這都是幹嗎。”拉裏說,“這位老太太給人口普查漏掉了。給人口普查漏掉了,一個和氣的老太太,能想象嗎?”

他跟皮特原原本本講了他接待的那個來訪者的事,那天下午,皮特去了那位老太太家,按照給他交待的完成了任務。

“她給我泡了杯茶。”他帶著全部那些問題回來後,跟拉裏說。

“和氣的老太太。”拉裏說,“她看樣子滿意嗎?”

“開心得要命。”皮特說。

“你可以把那些問題什麽的全扔了,皮特。”拉裏說,“我想我們是浪費了一些時間,可是管他呢,管他呢。” / 孫仲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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