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接一批來丹巴的人，很多是為了來看丹巴的美女，就像一批批去布達拉宮的人很多是為了去朝聖一樣。世界上總會有一些人在自覺與不自覺、有意義與無意義、主動與被動之間做了某一個方面的聖徒。

從四川首府成都到丹巴縣城，幾百公里的山路，布滿了艱險。一邊是怎麼流也流不完的大渡河，一邊是怎麼走也走不完的懸崖峭壁，中間則是因為各種工程而造成的坎坷顛簸和煙塵滾滾，如果沒有一顆熱切盼望的心作支撐，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堅持把這段路一走到底。

到過丹巴的遊人，也許經歷都是大同小異的。一進丹巴小城，每一個人差不多都是懷著十分渴望的心情急切地穿過小城狹窄的街道，一邊走一邊盼望著能從人群中突然閃現出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來，但每一個人差不多都因此而失落了。因為滿街行色匆匆或擺攤開店的婦女們，都是為了生活而生，並非是為了美而生，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抹不掉滄桑、煙火之色。

只有到了一年一度或幾年一度的全縣選美賽場上，才會有一些穿著鮮艷的女子在場上穿梭往來。在這樣一個賽會上，名列前二十名的美女，已經全都呈現在人們的眼前，但除了最後被命名為金花、銀花、石榴花的六名頂尖美女外，其中美麗指數平平者也大有人在，有的甚至已經結婚生子，有的是往年參加評選的落選者。於是在失落之余，我們不得不做理念上的最後掙紮，以想象來填充我們的願望。把有關東女國、有關古碉群、關於皇族血脈的諸多信息和想象都羅列到一起，加在丹巴美女的身上。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季節，也是一個充滿了收獲的喜悅的季節，選美賽場上坐滿了盛裝的人們。除了對參賽選手的關註，我們也會不由自主地拿一雙獵獲美麗的眼睛在人群裏搜尋，結果一樣地讓人悻然。突然想起剛到丹巴的那天賽場外那塊醒目的大牌子，上面赫然寫著：將丹巴美女一網打盡！如果真的如廣告牌上宣傳的那樣，一個選美大賽就把全縣美女一網打盡的話，那麼盛傳於世的丹巴美人谷也就真的沒有什麼令人想象的空間了。

於是我發現，丹巴的全縣選美是註重生活性和民間性的。其實，一年一度的鄉、縣選美大賽對於一個康巴女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誰認為自己還稍有姿色，不管多大年齡，結婚與否，都可以報名參加，經過鄉縣兩級的選拔，就能進入前二十名的決賽。選上了也就選上了，並沒有什麼，就算選上了金花銀花石榴花，也不過就是那麼區區幾百元人民幣的獎金，大會一散馬上就要跑回各家，去忙自己的事情，打理前來參觀、住宿的客人，洗衣做飯或哄好已經哭鬧不休的孩子。一切自然而然，毫無刻意與做作，不自然的只是我們這些想象及想法都太多的局外人。

賽會一散，曾經熱鬧非凡的廣場上，頓時一片狼藉。那些在場上穿著盛裝的人們三三兩兩地隨意走在街上或坐到農用車上，人們像山上的雨水一樣，沿著來時的路四散而去。除了一些組織比賽的工作人員及政府官員，絕大部分人的去向還是自己生活多年的藏寨。其中，就有一部分遊客也如順流而下的泥沙尾隨著美人們去了藏寨。叫追星也好，叫好奇也好，叫體驗生活也好，大凡去了的人一開始就安下心要住上幾天幾夜的。

　我們住宿的三姐妹家裏的老三是上一屆的石榴花，老二剛剛在賽場上亮過相，得了這一屆的優秀獎。姐妹二人都是孩子的媽媽。選美比賽一結束，仿佛一切都停了下來：姑娘們或女人們美麗的事業，我們的行程，奔馳的車輪，生活運行的腳步……

山谷裏的太陽落得極早，我們好容易把躲在雲朵背後的太陽等出來，它的臉便開始從西邊的山頭往後縮。下午四點，丹巴的甲居藏寨便開始了它早早的落日。不能拍片子的時候，遊人與藏民們都聚到寨子的庭院裏進進出出，走來走去，一派無所事事的樣子，仿佛那一刻我們的人生都如那棵脫盡了葉子的山梨樹靜靜地停在那樣一個小小的山窩裏。

這時三姐妹中的老三，叫小拉姆的，從她的睡房裏出來，說要帶我們去她家的老房子參觀。穿著休閑服裝的老三，雖然已經不如盛裝時那麼光彩奪目，但平常樸素之中卻也平添了幾分溫馨與可愛。

整整一個下午，她背上一直背著她自己八個月大的孩子，陪我們去看她家的老房子，去看北邊山腳下的雲母礦，講藏民的風俗，講寨子裏發生的故事，講男婚女嫁及自己的家事。雖然已經是一個當媽媽的人，言談舉止仍如一個沒有心機的清純少女。

據小拉姆說，美人谷的美女們原來真的多得如雲，多得會於每一天在每一個藏寨裏飄來飄去，但隨著美人谷的聲名遠播，美人們也就如落不了地的雲一樣，陸續離開本鄉本土飄到了山外，有的外出打工，做了賓館的服務員，有的做了歌舞團的龍套演員，有的則遠嫁他鄉或海外。小拉姆被選為石榴花的那年，去了九寨，在容中爾甲的歌舞團裏當了兩年的伴舞。後來為什麼又回到了甲居藏寨，又是怎麼嫁給了一個在城裏經商的年輕人，就沒有下文了。但從語氣和表情看，小拉姆仍然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向往。

傍晚的時候，人們吃過晚飯散布在各處打發自己的時間，小拉姆則抱著孩子坐在院前的短墻上悠悠地望向遠方的山口。這時的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借著落日的余光，仍能夠看到山口處那些雪白的雲在暗藍的天宇和黝黑的山體間匆匆地流。

變幻著姿態的流雲，經過古老的甲居藏寨，經過小拉姆的眼，從高山的缺口處向遠方不斷地流。（2010年3月31日《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