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盲人的春天 

剛爬上枝頭的那朵桃花 

欲說還休,憋得面目緋紅 
一只燕子從他身邊掠過 
剪開潮濕的空氣,順便 
把朦朧的春意撕裂 
他,一個老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失明的眼睛望向灰暗的天空 
被寒冷和陰籀縫合的蒼穹 
不肯透露 
一絲光 
 
他喃喃自語,卻聽不到回聲 
失去了她,他像一根孤獨的火柴 
擦不出火花,讓悲傷 
在體內流浪 
他想在這個春天離去 
就像她在他的懷抱中閉上雙眼 
一縷風吹起,他起身 
誰說愛情的傷害無痕可尋 
他的腳步 
比來時更加滯重 
一只手,把他身後的大幕 
緩緩拉上 
 
他往前走 
手裏的竹竿叩問著大地 
再也沒確另一個人 
把竹竿的另一頭 
輕輕拾起 
雨,終於飄落 
打在他的額頭 
他數了數 
一共兩滴 
 
為父親輸血 
 
我體內的血液 
終於找到了源頭 
它們在父親體內歌唱,遊走 
父親,這些鮮血是我欠你的 
我們平日裏相互較勁兒 
但現在,一場大病把我們的血管打通 
多年前,父親 
我們是一滴血 
 
父親,這些年來 
在生活的磨礪下 
我的心變得頑固、堅硬 
但我的血液裏沒有渣滓 
今晚,讓我用鮮血搭一架梯子 
幫你渡過這場劫難 
 
父親,讓我的血液 
擁抱你幹枯的身軀 
如果眼淚和祈禱沒有用 
父親,就讓我的鮮血堵住你身體上的裂縫 
 
父親,現在你的呼吸平靜 
如果能能再來點鼾聲 
你將徹底掀翻這場噩夢 
 
父親,好好睡一覺吧 
一覺醒來,你身體裏的血液 
又將匯成一片新的大海 
 

我曾經痛恨過我的鄉村 
 
我曾經痛恨過我的鄉村 
與生俱來的一畝一分地 
是我引以為恥的胎記 
在他鄉,我一遍遍地練習普通話 
用它來抹煞,根深蒂固的鄉音 
我覺得,喜鵲的鳴叫和烏鴉的聒噪 
一樣刺耳,風中,垂柳搖擺的姿勢 
多麼淫蕩,我詛咒過幹旱 
它讓我背著一桶水,走二十裏路 
僅能救活三棵樹苗 
我怒斥過暴雨,它讓我年邁的父親 
 
跪在地頭,捶胸頓足,泣不成聲 
我問自己,知道我的一生只能像織布梭一樣 
在村莊與田野之間奔忙 
在寧靜中我無法自慰,仰望天空 
我也找不到自由,我問自己 
要用什麼,才能切斷這祖祖輩輩的輪回

 
如今,我就要去他鄉求學 
終於可以沖破這宿命的繭 
然而,為什麼,我卻感覺不到 
解脫的輕松和快樂 
 
我看見,暮色中 
白楊樹上的鴉巢 
像一個人 
舉著空空的酒碗 
 

我想看一場黑白電影 
 
我想看一場黑白電影 
我,一個喜歡懷舊的人 
當一列火車呼嘯而過 
我願意沿著震顫的鐵軌,往回走 
 
我想看一場黑白電影 
像小時候一樣,搬一個小板凳 
坐在打麥場上,仰望我的天堂 
讓我渾濁的雙眼恢復為黑白兩色 
 
我想看一場黑白電影 
當蔚藍的光束射向銀幕 
我不會伸手阻擋,我已安於秩序 
我也不會走到銀幕後而 
一些人,一些事,我已無意窺探 
 
我已厭倦,我只想老老實實坐下來 
看一場黑白電影,不悲不喜 
不嗔不怒,在安詳的月夜裏 
做一個看客 
哦,多年前,我站在銀幕前 
目光炯炯,拍手跺腳,大喊大叫

 我縱身一躍,跳入了廣闊的世界 
 

果園 
 
枯黃的樹葉一片片落下來,像一個人 
努力抖落辛酸的往事 
這些平靜,隱忍的樹木,當我低頭尋覓 
它們轉過身去,在歷經輪回的身體裏 
刻上一道新的年輪 
 
一枚搖搖欲墜的蘋果,還在等待 
秋風的判決,它抓緊捌枝的樣子 
似乎還存堅守著什麼 
而我相信,當它飄落 
大地一定會與之擊掌相慶 
 
走在果園的小路上,雖然我兩手空空 
但我別無所求,這樣一個蕭索的秋天 
對於一個向往內心豐碩的人,何嘗不是另一場盛宴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讓自己 
變得像一棵蘋果捌那樣簡單 
 
樹葉漫卷,籬笆墻上 
一撮寒霜慢慢融化,一群南飛的大雁 
飛過冷清的果同,高喊: 
來年,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