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農場

他只簡單地講了一句話:“因為我相信我可以做成!”“相信”這兩個字是如此地有力量。

幾年前聽一個朋友說了一個故事:有位先生在四十多歲的年紀時放棄了所有東西,跑到山上種花,而那時山上沒有水,沒有電,也沒有路。工具,一切的東西都要背上山。他住在山洞中,吃保久乳及餅乾,把自己丟在山上,然後在山上種花,至今二十一年。這其中有十六年他都在改良土質及品種,沒有半點收入。後來有人上山拍了這位先生,有人問他:“為何有如此的勇氣到山上種花?”他只簡單地講了一句話:“因為我相信我可以做成!”“相信”這兩個字是如此地有力量。


因為相信了,所以就有力量。


初夏是天山農場忙碌的開始,百子蓮、炮聖花、火炬百合、彩色海芋及香水百合……都將陸續開放。美麗、豐饒好像是初夏時節天山農場的面貌,但是如果這樣的面貌是一個人用二十一年的時間換來的,而這其中有十六年的時間都只是在做改良土質、改良品種的工作,只有支出沒有收入的狀況下度過,面對這樣的人,你能說什麼呢?

二十一年前,四十多歲的錢飛清先生放下他原來的工作,從山下獨自步行四個小時到達這片山林時,唯一的企圖竟然只是完成自己務農的願望。步行四小時是因為當時這片山林沒有路,沒有水和電。開始時,他住在山洞裏,靠吃保久乳和餅乾過日子,目的只是要種出好東西。以錢先生的說法,所謂的好東西就是別人沒有種過的或是種出比別人更好的東西。為了種出好東西,二十一年來他的確做到了。他改良了原本貧瘠的山地,改良了無數的花種,種出許多臺灣沒有看過的花,某些花甚至連原產地,如荷蘭、南非的農藝專家都自嘆弗如,可是唯一沒有改變的,卻是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近乎頑固的工作態度。

常常經過十幾年的等待,只為了一朵花開。如果等待十年之後失敗怎麼辦?他說:“失敗,就從頭再來!”這樣說著的他好像忘了得失,忘了投資報酬率,甚至忘了年紀,忘記了一切我們所在意的東西。

七月中旬,即將開始采收的香水百合是天山農場的代表作之一。成株的時候,花莖高達兩公尺,花朵直徑最大達四十五公分,每株花最多開花的數量將近三十朵。幾年前在外籍專家的建議下,曾經申請列入“金氏”世界紀錄,然而栽培出這樣花種的錢先生,不是博士,沒有任何國家補助。得過“優秀農民”獎狀的他,證件上甚至連農民都不是,沒有資格購買農地,這也是另一種奇跡或是生命力吧!但即使是這樣荒謬的事,他好像也不在意,也許就像他那些泰雅族的鄰居朋友說的:“為了花,他連吃穿都不在意了,哪有時間在意這些?”


原產在南非的百子蓮在早晨炙熱的陽光下盛開著,經過幾年的栽培,今年是第二次收獲。錢先生用那近乎膜拜的姿勢,一枝一枝采收著花朵時,我們意外地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笑容。他驕傲地告訴我們:“如果在花市或花藝店看到百子蓮,最好看的一定是從這裏出去的!”說著,我們看到他那自信而又有些靦腆的笑容。


二十一年前,錢先生因為喜歡農事工作而到山上來,起初是種植蘋果、水蜜桃,但之後看到許多進口的東西多又便宜,毅然決然改種花卉。他種過的花卉,差不多有七百多種,失敗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他自嘲地說:“失敗沒有關系,因為這輩子都在失敗中,好像也沒成功過。”自認為一生失敗,卻為百分之一的成功機會而努力工作著,面對這樣的人,除了沈默與敬意之外,自己不知道能說什麼。

上午十點半,天空的太陽已經探出整個臉了,工作人員主動下田幫忙采收。一小時之後,所有的人終於知道,采花絕對不是一件浪漫的事,不是電影或MTV裏那種可以邊采邊唱歌的感受。

如果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話,為了這一山的美麗,錢先生不只付出二十一年的時間,甚至連兒女的青春都賭上去了。錢怡伶小姐是錢先生的女兒,七八年前辭去中正機場的工作,上山幫忙,如今她是天山農場的內政、交通、外交兼貿易部長。錢小姐不但要種花、摘花、操持家務,每三天還得開著四輪傳動的貨車下山交花。單趟將近四小時顛簸的路程,對她來說只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錢勇誠先生是錢先生的兒子,退伍之後也上山和父親一起工作。除了花卉之外,他還試種金萱茶,目前已開始采收了。被姊姊開玩笑叫做“老板”的他,沈默而害羞,問他會一直留在山上嗎?他肯定地回答:“會啊!喜歡種東西呀!”這樣說著的勇誠,口氣與表情一如錢飛清先生。


當姊弟二人被問及婚姻的問題時,他們表示“一切隨緣”,此時的錢先生只是沈默地笑著。午後兩點,農場的工作仍不能停歇,一家三口忙著將采收的花浸入營養液,然後分級包裝,好讓怡伶在日落之前送下山。一部分在午夜時送到濱江花市批售,另一部分則送到臺北某些飯店或花藝店。然後,她在車上小睡一下,再度開車趕上山,繼續和父親、弟弟開始另一天的工作。

怡伶以外交兼貿易部長的身份下山之後,農場的工作也仍未結束。經過一天的日曬,部分的炮聖花都盛開了,勇誠與父親必須在日落之前將它們采收完畢,處理妥當,放入冰箱中保鮮,因為只要過了一夜,盛開的炮聖花就會雕萎。

姊姊不在,弟弟可以取代她成為內政部長,打掃內外、煮晚飯,以便餵飽父親及自己,還有一群一直與他們做伴的貓。山上的電視壞了很久,也沒空修理,工作人員用應急的方法幫他們弄好了,父子倆難得有了與外頭世界接觸的機會。當電視中報導著某個藝人結婚的消息,滿室的鮮花,如果這其中有炮聖花或百子蓮、海芋等,一如錢先生所說的,最好的花一定是從天山農場出去的吧!因為在天山上的每一朵花裏,都有著他們三人的青春在裏頭。


在臺灣已經很少有人把一個願望擺在十年或十五年之後了,那樣的成就與利益都是眼前看不見的,唯有用時間去拼鬥,成功最好,即使失敗也認了。臺灣的可愛就是還有這些傻人,有人把青春放在山上做賭注,所以在臺灣海拔一千八百公尺的山上,可以看到那樣令人欣喜的美麗。

向天山農場的錢先生、怡伶小姐、勇誠先生致敬。



在天之涯的泰雅部落


只要一場雨,就隨時有崩塌的可能。一崩塌,司馬庫斯就可能再度與世隔絕,回到起初和祖先們類似的處境。


十月二十六日跟著雙蓮山地醫療隊離開新竹尖石鄉後,我們循著路邊的紅繩繼續上山。紅繩讓我們想起一個喜餅的廣告說:“千里姻緣一線牽”,在廣告中,紅繩是浪漫的意象,而這裏的意思是—非常危險!

司馬庫斯,號稱臺灣最偏遠的泰雅部落,就連尖石鄉的朋友都習慣稱它們為“後山”。

通往後山的路,今年才正式通車。整條路全靠炸藥炸開。由於路基不穩,所以只要一場雨,就隨時有崩塌的可能。一崩塌,司馬庫斯就可能再度與世隔絕,回到起初和祖先們類似的處境。


醫療隊依然在山裏的教會中開業。只有十八戶人家的司馬庫斯,病患仍然塞滿了醫務組。原因是司馬庫斯的人們通常早婚,而且多產。一家人生個九個十個,在這裏只是平常。

或許是連續假日,而且難得對外道路全線暢通,所以村中的“小留學生”們全部返鄉探親。村裏的學生,從小學到大學,全部是留學在外的“留學生”,因為這樣偏遠而且危險的環境,逼使他們不得不離家住校。戴淑珍小朋友說:“我在新光上小學,平常走路差不多要三小時,路壞了的時候,有時還要用爬的……”

種香菇是司馬庫斯目前主要的經濟活動。由於栽培香菇需要大量木材,所以全部都種在深山裏面,以節省搬運木材下山的力氣。不過采收的時候,路還是要走。上山下山總共四小時,一樣省不了。

或許是接連幾天的雨吧,香菇長大了許多。村民怕收購的商人挑剔,借故壓低價錢,所以雨停之後不得不清早上山搶收。還好兒子們都放假回來了,人手難得充裕,可以提前收工,早早下山。


早下山,卻也不一定可以早休息。烤香菇可比采香菇麻煩多了。香菇得用木材熏烤,劈材、上架,都只是單純的勞力,熏烤過程的二十四小時中,人不能走,眼不能合,得隨時盯住火爐和香菇,那才真是折磨人。

除了香菇,挖土機是司馬庫斯的另外一種特產。十八戶人家竟然就有五部。挖土機之所以多,理由很簡單,因為山路經常崩塌,要是等鄉公所來修,全村早就得斷糧。因此,天助自助,自己的路自己修,修好了才向鄉公所報賬。他們說全村最重要的一條路是通往直升機停機坪的路,不管什麼時候,都得保持暢通。萬一山路斷了,至少海鷗部隊還可以運糧來。如果連這一條路都斷了,那全村就得靠香菇當主食了。

司馬庫斯,全省最偏遠的泰雅部落,或許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在這樣的地方生活、生存、繁衍子孫。或許更沒想到有人會把他們的關懷和愛用最實際的行動散播到這裏來吧?而今天我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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