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塞拜疆]阿納爾/陳巖譯

1
  所有的一切都始於拉西姆的婚禮。
  “以前,我們是五個人,”菲魯茲在繼續祝酒,“有我、基亞馬爾、穆拉德、拉西姆和謝伊穆爾。我們像一座座要塞一樣,相繼陷落。看吧,這是我們的妻子。”大家都哈哈大笑。“這不,今天我們又將失去拉西姆。當然,我是在開玩笑。親愛的拉西姆和法麗達,祝你們萬事如意。現在,我想為最後的莫西幹人,我們的謝伊穆爾舉杯。我們這位朋友年輕、未婚,他是我們最後的安慰,是我們那失去的天堂的象征。”
  所有的人都轉向了我。
  “餵,謝伊穆爾,什麼時候我們能喝上你的喜酒?”
  “不會太快。”
  “為什麼?”
  “他還沒找到合適的姑娘。”菲魯茲說。
  “真的嗎?嘿,夥計們,讓我們共同為謝伊穆爾找個未婚妻吧!”
  “我有個建議:讓我們用電話為他找未婚妻,如何?”
  “好主意,”我說,“你們說號碼吧。”
  “為了個人不承擔責任,讓我們每個人說一個數字。”
  “太好了,”菲魯茲說,“2。”
  我撥了一個數字。
  “9,”菲魯茲的妻子說。
  “0,”基亞馬爾說,然後又轉向妻子,“該你的了。”
  “那好,就4吧。”
  “5,”穆拉德說。
  大家都哈哈大笑,於是,我掛上了聽筒。
  我們散去了,各自回家。不知為什麼,我感覺自己有些孤獨。我在空曠的街心花園裏徘徊了許久,突然想起了一個小時前曾經打過的那個電話號碼。我走進附近的一個自動電話亭,撥了2-90-45。
  沒讓我等太久,聽筒裏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餵。”
  “您好。”
  “您好。您是哪位?”
  “是我,讓我們認識一下吧。”
   “您不認為這個時間打電話有些晚嗎?”那個聲音平靜地說。
  “一點也不晚,我剛剛參加完一位好友的婚禮。他曾是我的最後一位光棍朋友,我有一種感覺,仿佛是從他的葬禮上回來。”
  “您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純屬偶然。我撥了最先想到的幾個數字。”
  “太有意思了。”
  “我能否見見您?”
  “這絕對不可能。已經很晚了。您現在馬上回去睡覺,明天一切都會過去的,您說是吧。”
  “但我想見見您。或者,哪怕是和您說說話也好。”
  “您已經知道了我的電話號碼,如果您想和我說說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真的嗎?”
  “真的。就這樣,晚安。”
  “我明天還給您打電話。”
  這件事是有些愚蠢,但我感到,我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人。
2
  “餵,您好,是我。”
  “您好。您是哪位?”
  “看來,您已經忘了。還記得我給您打過電話嗎?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間。”
  “您打來的電話,這太好了。其實,今天我也很寂寞:我的收音機壞了。”
  “您總是這麼晚睡覺嗎?”
  “是的,我聽收音機總是聽到很晚。今天,收音機的保險絲燒了,我不知幹什麼好,簡直是惘然若失,坐立不安。您隨便給我講點兒什麼吧。”
  盡管感到這種情形很荒唐,但卻無法擺脫突然而至的願望。於是,我就向這位陌生人傾訴了工作上所有的不快:我要尋找與朋友的共同語言日漸困難,以及我不喜歡自己的導師……後來,我不知為什麼冷靜下來,很快,或許,甚至是有些匆忙地與她告別。
  在回家的路上,我邊走邊想:沒人會相信所發生的事情。事實上,和一個你一無所知的人交流最隱秘的思想是很荒唐的。也許只因為她每天夜裏喜歡聽收音機吧。
  每天夜裏我都習慣於在很晚的時候給她打電話。我已經知道:她叫麥季娜,她有一雙褐色的眼睛,她穿35號鞋。
  “什麼時候我能見到您?”
  “為什麼?”她說,“我們這不是很好嗎。我和您一樣,不知為什麼,但這電話鈴聲確實給我的生活帶來一些重要的東西。我很高興,在某個時刻我在等一個人的電話,我可以與他交流,而我對他卻一無所知,從沒見過他,也無法想象他是什麼樣子。您最好談談您工作情況。一切都會好的。”
  “我已遞交了離職申請。”
  “您要去哪裏?”
  “還不知道。您有什麼建議嗎?”
  她沒有回答。
3
  我是在菲魯茲的家裏過的新年。時鐘敲了十二響,大家開始擁抱、親吻、互祝萬福。菲魯茲說:“這是謝伊穆爾將要成親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年。”
  我來到走廊,撥了那個電話號碼,等了很久很久,電話沒人接。我一次次地給她打電話。夜裏一點時,我又打電話,想按莫斯科時間向她祝賀新年。過了一個小時,我再打電話,是按布拉格時間向她祝賀新年。要是再過一小時,我就不知道該按照哪個地方的時間來祝賀新年了。只是在淩晨五點半時,我才在街上的自動電話亭裏打通了她家的電話。
  “我現在是按大西洋時間向您祝賀新年。”
  她或許沒明白,我也不想向她解釋。
  “啊,是您?我剛回來。”
  “我知道,我給您打了一夜的電話。”
  “我到朋友家去了。”
  “這並不重要,我說,新年伊始,我想向您莊重地坦言:我愛您愛得快發瘋了。”
  “原來如此!”她笑了起來。“這是新年伊始一份最意想不到的、令人高興的禮物。”
  “我知道,這很荒唐、很愚蠢,我甚至從沒見過您,但這是真的。我無法想象:沒有您我如何去生活。”
  “是沒有我的電話吧,”她說,“你知道,這些話只不過是胡鬧。盡管如此,聽起來還是令人愉快的。”
  “什麼時候我可以見到您?其實,您是對的:通過電話線來傳遞愛情,這是多麼美好的戀愛方式。”
  “只是單方面的,”她說,“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給我打電話,但我不給您打。”
  “能告訴我您住哪嗎?現在我就跑去找您。”
  “求您了,”她說。在她的聲音裏我聽出了痛苦。“如果您要向我求婚的話,那麼,我們還是終止交往吧。告訴您,我已經從很多人那裏聽夠了這樣的話。我看,我們還是終止交往吧。”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我對您還是很眷戀的,丈夫去世後,您是第一個聽到我說這番話的人。”
   1月3日,我去新單位上班了。在辦公室的門口掛著一張寫有編輯部工作人員的電話號碼表。我下意識地看了眼所有的號碼,忽然戰栗了一下,我看到了那個電話號碼,就仿佛在一群陌生人當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這位韋麗紮傑是做什麼的?”我問秘書。
  “她是我們的打字員。”
  我向窗外望去,看到那位有著一雙褐色眼睛的打字員正在下樓。她的高跟鞋發出了噠噠聲;我知道:她穿35號的鞋。
4
  一切都像故事裏發生的一樣。命運又讓我們在同一個機關裏相遇,只是她暫時還不知道這一切。
  夜裏,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您好,兩小時前我給您打過電話。”
  “我去朋友家了。我有一大堆的工作,在她那幹了一會兒。”
  “什麼工作呀?”
  “是這樣,我把工作拿回家來幹了。這是我們新領導交給的任務。今天我們編輯部來了位新主任。”
  “這人怎麼樣?”我忍住笑問道。
  “我不喜歡他,有點傲慢。是的,僅憑第一印象是很難判斷一個人的。”
   我感到吃驚,這種評價我還不曾聽到過。
  “您的情況怎麼樣?給您安排到哪個新單位了?”
  我從沒想過要跟她開類似的玩笑,但此時卻動了這樣的心思。於是,我說:
  “不,您知道,我已改變主意,決定留在原單位了。”
5
  早晨,我看見了麥季娜,我表現出對她格外的關心和客氣,我很好奇:她是否發現了這一變化?
  為了弄清這一點,我必須要熬到我們晚上電話約會的那一刻。
“我跟您說過,不能僅憑第一印象去判斷一個人。他原來是那樣一個可愛而又熱誠的人。”
“我已經開始嫉妒您了。”
6
  表演就這樣開始了。我也只好如此這般了。事態的發展已超出了我的控制能力。
  在單位,我完全是另外一個人:態度親善,卻又難於接近。她經常在電話裏談論我,準確而細致地分析我的每一個步態、手勢和面部表情。
  在我身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東西,那就是某種混雜的情感。作為謝伊穆爾•哈利洛維奇,您能想象得出,我是很關心麥季娜的夜生活的;而在夜裏的電話中,她無休止地談論謝伊穆爾,又使我,魯斯塔姆,無法平靜。
  “讓我對您稱呼‘你’吧,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有一次我對她說。
  “好,就這麼叫吧。”在電話裏我聽到了這樣的答復。
  “祝你健康,晚安。”說這番話時我高興得像個孩子,因為她將對我稱“你”,而對他稱“您”。
  令我吃驚的是:這是我第一次在想到自己,想到另一個“我”時,用了第三人稱。
7
  “我看你對他有好感。”
  “你怎麼知道的?”她狡猾地問,“或許他對我也有好感。”
  我生氣地扔下聽筒,好幾天沒給她打電話。她已發現我對她有好感,看來,發現這一點的還不僅僅是她。當我和她在走廊裏正興奮地談論著什麼的時候,一位同事朝我們走來。
  “別費勁了,”他笑著說,並看了她一眼,“有人嘗試過,沒成功。”
  我們三人都笑了。
  第二天,我和她去看電影。片子是演飛機試飛員的,麥季娜的情緒很低落。當我們回來走在街心花園時,她給我講了她的丈夫,他曾是一位飛行員。
  我們看著夜空中遊移的光點。她說:
  “他的墓地就在那裏。遺孀們都常去公墓,而我卻只能望著星空。”
  我用手撫摩了一下她的臉,為她擦去眼淚,然後,開始狂熱地吻她。
  “不,不,不,不行,”她說。而我感到她越來越困難地在說著這句話。
8
  “聽我說,我的保護神,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只是求你,在我說完之前別發火,別撂電話。”
  這次談話我已等了三天了。三天來,我一直猜不透,為什麼她不和我談及這個話題?
  “好吧,聽我說。只是要平靜些。”
  “行了,快說吧,別折磨我了!”
  “好吧。三天前,謝伊穆爾向我求婚了。你怎麼樣?昏倒了嗎?”
  “不會的,我說,你是怎樣答復他的?”
  “暫時什麼都沒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不用了,”我說。最讓我吃驚的是,我是極其真誠地說這番話的。
  “你誰也別嫁。嫁給我,我愛你。嘿,要是能在電話裏進行婚姻登記,那該有多好!”
  “你要理解我,”她認真而又憂郁地說,“你們男人總說自己孤獨,這真是很可笑,你們從來就不理解,什麼是真正的孤獨,像女人可能有的那種孤獨。每當夜裏醒來時,感覺到只有四壁朝你走來,還有……”
  我能對她說些什麼呢?她沈默不語了。這時,我意識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是我魯斯塔姆,還是我謝伊穆爾,都比不上她死去的丈夫。
9
  晚上下班後,她第一次邀請我去她家。“涅林加”牌收音機、軟扶手椅、落地燈,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得一模一樣。
  我吻了她,感覺到了從她這種女人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苦楚與甜蜜。突然,她掙脫了我的擁抱,細聽著什麼。我等待著:過了片刻,我聽到了飛機的轟隆聲。哪來的什麼飛機呀。
  這時我明白了,她是在聽電話鈴聲。這正是通常“他”給她打電話的時間。
  這個“他”,就是我。
  雖然我知道,“他”不會再打電話來,可是,有一瞬間我對此也產生了懷疑,我也開始等待,希望能有奇跡發生——電話鈴能真的響起來。
  電話鈴一直沒有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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