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比我早兩年去沃爾頓文法學校,我們倆都是滿九歲以後才去那兒上學。去那兒要騎四英裏的自行車,早一趟,晚一趟。我媽一開始很害怕讓我們上路,因為當時路上已經有那麽一兩部汽車了。  
我們在那所由荷萊特老太太維持的學校裏待了幾年,大多數鋪主的子女都是在那兒上學,那樣比讓他們上寄宿學校光彩一點,可是誰都知道荷萊特大媽不過是個老騙子,作為老師她是水平沒有,誤人有余。她年過七十,耳聾得厲害,戴著眼鏡還是幾乎什麽也看不見。她擁有的所謂教學設施不過是一根藤條、一面黑板、幾本翻成卷心菜樣的語法書和二十來張有臭味的書寫板。她也就能鎮住女生,但是那些男生對待她的就只有嘲笑,而且什麽時候想逃學就逃。曾經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醜事:一個男生用手摸一個女生的衣服,那時我對這種事還搞不明白。荷萊特大媽成功地把此事掩蓋了過去。要是誰做了什麽特別壞的事,她就會念經:“我要告訴你爹。”可是極少情況下她會真的那樣做。不過我們自己也夠聰明的了,看得出她也不敢老是去告狀。就算她拎著藤條找我們算帳,可她老邁笨拙,躲開她的藤條還不算難事。  
喬小小年紀,八歲起就跟一夥惹事生非的男孩兒們搞到了一塊兒。這一夥自稱“黑手黨”,領頭的是錫德·拉夫格魯夫,那時有十三歲左右,他爹是馬鞍匠,他在家裏排行老幺。另外的成員中有兩個是家裏開鋪子的,一個啤酒廠跑腿的,還有兩個農場來的,他們有時候想辦法不幹活,跟幫夥一塊玩上幾個鐘頭。那兩個農場來的長得塊頭都很大,穿著緊繃繃的燈芯絨褲子,說一口土得掉渣的方言,其他幫夥成員很看不起他們,但是也沒人攆他們,因為他們對於動物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了一倍還不止。他們兩人中有個外號叫“黃毛”的,甚至時不時能徒手捉到兔子,要是他看到草從裏臥著一只兔子,就會像只張開翅膀的老鷹一樣撲過去。當時,鋪主之子、幫工之子以及在農場幹活的之間的社會界限分得很清,但是一般來說本地的小孩兒在長到差不多十六歲之前,都不會太把這當回事。這個幫夥有秘密口令,還有一套“考驗”程序,包括割破手指及吃蟲子。他們廣而告之地要作人見人怕的亡命之徒,當然是混成了人見人煩的角色,幹的也就是砸窗戶、攆奶牛、卸門環、整擔整擔地偷人家水果之類的事。有時在冬天,當農場主允許進田裏時,他們會借一兩只雪貂去逮老鼠。他們每個人都有彈弓和灌了鉛的打獵棍,而且總是在存錢好買一枝娛樂用手槍,當時要五先令,可是他們存的從未超過三分錢。夏天時,他們經常去釣魚、掏鳥窩。喬在荷萊特太太的學校裏上學時,經常一星期至少逃一次課,甚至到了文法學校,他還能兩星期逃一次。文法學校有個男生,他爹是個拍賣商,該男生會摹寫任何字體,給他一個便士,他就能給你偽造一份你媽所寫的信,信中說你前一天生了病。當然,我那時萬分渴望能加入“黑手黨”,可喬總是給我潑涼水,說什麽他們不想要什麽小孩兒跟前攆後的。  
而真正吸引我的是想到可以去釣魚。我八歲了,還從來沒釣過魚,除了用一便士一個的網兜撈過魚——有時用那個能撈到一條背上長刺的魚。我媽心驚膽顫地不讓我們接近水邊一步,和那年代家長們什麽事都會“嚴禁”一樣,她“嚴禁”我們釣魚,而我當時還沒想到其實拐過墻角,大人們就看不到你了。但是一想到釣魚我就如癡似狂,心情激動得難以自抑。許多次經過米爾農場的池塘時,我看到過小鯉魚在貼水面遊著曬太陽。有時,池塘邊的柳樹下會有一只狀若鉆石的鯉魚突然浮上水面,吞下一只小蟲子後又潛了下去。那條魚在我看來算得上是龐然大物,約摸有六英寸長。我曾一連幾個鐘頭地把鼻子貼在大街上華萊士商鋪的櫥窗上往裏看,那是一家賣釣具、槍械和自行車的商鋪。我經常在夏天的上午躺在那兒不能入睡,回味著喬告訴過我的那些釣魚之事,就是怎樣和面包糊,浮子怎樣猛動,突然往水裏鉆,然後就感到魚竿彎了,魚把釣線往深處拽等等。像這樣,魚及釣具在小孩兒的眼裏帶上了某種神話色彩,我覺得這難道不是不言而喻的嗎?就像有些小孩兒會如此看待槍及射擊一樣,有些則是對摩托車或是飛機、馬匹等等。這種事情不是誰能說得明白或分析出的,純粹是魔力。有天早晨——是在六月,我肯定有八歲了——我知道喬準備逃學去釣魚,我決心跟著他。不知怎麽地,喬猜中了我的心事,穿衣裳時,他開始向我發難了。  
“聽著,小喬治!別想著你今天能跟我們一幫玩,你待家裏。”  
“沒,我沒想,我什麽都沒想。”  
“沒錯,你想了!你以為能跟我們一幫玩。”  
“沒,我沒有!”  
“沒錯,你想了!”  
“沒,我沒有!”  
“沒錯!你想了!你待家裏,我們可不想叫什麽操蛋小孩跟著。”  
   喬剛學會“操蛋”這個詞,動不動就想說。我爹有次無意聽見了,就發狠說要抽死他的小命,可是他照樣沒能做到這一點。吃完早飯,喬背著書包,戴著文法學校的帽子就騎自行車走了,比平時早了五分鐘。只要是準備逃學,他總是那樣提前走。到了我該去荷萊特大媽的學校時,我偷偷溜了,藏到了菜地後面的小道上。我知道那幫人會去米爾農場的池塘,就算他們會幹掉我,我也要跟著。很可能他們會把我痛打一通,很可能我會趕不及回家吃晚飯,那麽著我媽就會知道我逃學,然後我又會再挨一通打,但是我都已置之度外,為了能跟幫夥去釣魚,我可以說是孤註一擲。我也算是夠狡猾的,等喬兜了一圈後順大路直奔米爾農場時,我走小路跟了上去。我繞著樹籬遠端的草地走,這樣幾乎到了池塘時,他們一夥才看到我。那是個很不錯的六月天,金鳳花長到我膝蓋那麽高。微風輕拂榆樹頂上的樹葉,大團大團的綠雲柔順厚實,有點兒像是綢緞。那天是上午九點鐘,我八歲,包圍著我的是早夏氣象:糾糾纏纏的漫長樹籬上野玫瑰開得正艷,天上飄著縷縷白雲,遠處是連綿的矮山和圍繞著上賓非爾德的淡藍色樹林。可是對這一切我都不屑一顧,心裏想的全是那個綠色池塘和鯉魚,還有他們那個帶著魚鉤魚線及面包糊的的幫夥,就好像他們是在天堂,而我要去加入。那時,我開始潛近他們——一共四個人,喬和錫德·拉夫格魯夫、跑腿小子和另外一個鋪主的兒子,我想他的名字是哈裏·巴恩斯。  
喬轉身看到了我。“老天!”他說,“是我們家那小孩兒。”他向我走來,活像一只準備發動攻擊的公貓。“聽著,說你呢!我怎麽跟你說的?你快點兒給我回家。”  
喬和我在火氣十足地說話時都會省略掉“h”這個音。我向後退了一步。   
“我不回。”  
“你就得回。”  
“喬,打他耳光。”錫德說,“我們可不想讓小孩兒跟著。”  
“你回不回去?”  
“不回。”  
“好,小子!好唉!”  
說著他就沖我來了,他追著我跑,一下一下地揍我,但是我也不從池塘那裏跑開,我繞著圈跑。不多會兒,他抓往了我,把我捺在地上,膝蓋頂住我的膀子,開始扭我的耳朵——他最喜歡那樣折磨我,我受不了那個。我嚎了起來,但還是不肯屈服,不肯回家。突然,其他人倒向了我這邊,叫喬別再頂著我胸口,要是我想,那就留下來吧,這麽著我就留下了。  
他們帶了些魚鉤魚線和一大塊面包糊,全裝在一個袋子裏。我們每人都從池塘角的柳樹上折樹枝來削。農場房子只是在兩百碼以外,我們得別讓人看見,因為布魯厄老頭兒對釣魚極其反感,倒不是他會有什麽損失,他只用池塘來飲牛,但是他討厭男孩兒。他們幾個對我在場還有些不情願,老是叫我別擋住光線,還一個勁提醒我還只是個小孩兒,對釣魚一竅不通。他們說我凈在弄些響動,把魚全嚇走了,而實際上他們任何一個人弄出的響動差不多是我弄的兩倍。最後,他們不讓我坐在他們旁邊,而是打發我去了池塘的另一邊,那裏水淺,也沒什麽蔭涼地方。他們說我這樣的小孩兒保準會把水撲騰來撲騰去,把魚都給嚇跑。我被趕到了下三濫地段,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魚過來,這個我知道,我好像有種本能知道魚在什麽地方躲著。但是不管怎樣,我總算在釣魚了。我坐在長著草的岸上,手裏拿著魚竿,看著紅浮子浮在綠水之上,周圍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野薄荷的氣味簡直能把人熏得閉過氣,可是我心花怒放,雖然臉上還有眼淚印和塵土呢。  
天曉得我們在那裏坐了有多久,時間越來越接近中午,太陽越升越高,可是誰的鉤都沒有魚咬。那天的天氣悶熱無風,晴朗得不適於釣魚。浮子浮著一動不動。水面以下能看得很深,就像往一塊深綠色玻璃裏看一樣。在池塘中部那裏,能看見魚就在水面下曬太陽。有時在塘邊水草那兒,會有一只水蠑螈滑水而上,然後把四條腿搭在水草上休息,鼻子剛好露出水面。可就是沒魚咬鉤,他們一群人老是大呼小叫地說有魚咬鉤,但總是自欺欺人。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熱,蒼蠅簡直能把人生吃了,岸上的野薄荷氣味就像惠爾勒大媽的糖果鋪裏的。我越來越餓,而且想到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午飯時,更是越發餓得慌,但是我可以說是靜若松柏地坐在那兒,眼睛死死盯著浮子。他們只給了我玻璃珠大小的一塊魚餌,還說那就夠我用的了。有很長時間我根本不敢給我的魚鉤換餌,因為每次我把線拉上來時,他們總會臭罵我弄的響動能把方圓五英裏的魚都給嚇跑了。  
我約摸在那兒待了肯定有兩個鐘頭後,突然,我的浮子顫動了一下,我知道是條魚弄動的,它肯定是碰巧路過而且看到了我的魚餌。要是真的是魚咬鉤,那種浮子動彈的樣子是錯不了的,跟不小心扯動魚線時動的樣子很不一樣。接著,浮子又猛地動了一下,差不多要鉆進水裏,我再也忍不住了,向其他人吼了一嗓子:  
“咬鉤了!”  
“扯淡!”錫德·拉夫格魯夫馬上吼道。  
但是馬上,有魚咬鉤就是無可置疑的了。浮子直往下鉆,我還能看到它在水下,暗紅色,另外感到手中的魚竿也繃緊了。老天,那種感覺真是的!魚線被猛拉著繃緊了,那是頭一條魚!其他人看到我的魚竿彎了,扔下他們的魚竿就沖過來圍在我身邊。我用了吃奶的勁扯上來,那條魚個大無比,閃著銀光就飛上了天。同時我們全體痛苦地大叫了一聲,那條魚脫鉤了,掉進岸下邊的野薄荷從中,但是它掉到了淺水裏轉不過身來,有一秒鐘的功夫,它躺在那兒一點辦法都沒有。喬一下子沖進去,把水濺了我們一身,他用兩手捉住了那條魚。“逮住了!”他大叫道。接著,他把魚猛地摔進了草叢裏,我們全都跪著圍住它看。我們可真是興高采烈啊!那條可憐的快死的家夥上下撲騰著,鱗片反射著彩虹一樣的光芒。這是一條巨大的鯉魚,至少有六英寸長,重量絕對有四分之一磅。我們看著它嚷得可真起勁啊!但是後來好像有一片烏雲罩上了我們的頭頂。我們擡起頭,看到布魯厄老頭兒就站在我們跟前。他戴著高氈帽——就是從前人們常戴的介於大禮帽和園頂禮帽中間的那種——穿著牛皮高筒靴,手裏拎一根粗榛木棒子。  
我們頓時被嚇得像是頭頂上出現了老鷹的一群斑鳩一樣。他將我們一個個打量了一番。他的嘴巴又老又醜,牙都掉光了,加上剃了下巴上的胡須,讓他看起來活像是個胡桃夾子。  
“你們這些小子在這兒幹嗎?”他問道。  
我們在幹嗎沒什麽好猜的,也沒人回答他。  
“你們在我的池塘裏釣魚,我要你們好看!”他突然咆哮起來,接著就四面亂舞著棍子撲向我們。  
“黑手黨”頓作鳥獸散,魚竿全不管了,還有那條魚。布魯厄老頭兒追我們追過了半塊草場。他的腿腳已經僵硬,所以不能跑快,但是在我們逃出他的擊打範圍以外之前,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多下。我們把他撇在地中間,他吼著說他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名字,要去告訴我們的家長。我一直落在後邊,所以棍擊主要都落到了我身上。到我們跑到樹籬的另一邊時,我的小腿肚上落下了幾條觸目驚心的棍子印。  
那天的其余時間裏,我都是跟他們一幫在一起,他們還沒想好我到底算不算幫內的人,但是暫時還沒誰攆我走。那個跑腿的小子,他不知編了什麽理由玩了一上午,到那時必須回去了。我們剩下的走路走了很久,漫無目的,東張西望,就像大男孩兒們一天不回家時那樣閑逛,而且特別是在沒得到允許的情況下。這是我生來第一次像個大男孩兒一樣散步,跟從前凱蒂·西蒙斯帶著我們的那種散步很不一樣。我們在鎮邊的一條幹溝裏吃了飯,那裏堆滿了銹鐵罐和野茴香。其他人分給我了一點兒飯,錫德·拉夫格魯夫有一個便士,結果有人去買了一個“便士大物件”,我們分喝了它。天氣很熱,野薄荷味很刺鼻,“便士大物件”裏面的氣讓我們打起了嗝。吃完飯後,我們順著那條白色土路遊遊蕩蕩地走到了上賓非爾德,我相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經歷。我們還走到了山毛櫸林子裏,地上鋪了一層落葉,樹皮平滑的樹幹直沖雲霄,靠頂端樹枝上的鳥雀看去就像是小黑點。那時候,在樹林裏想往哪兒鉆就能往哪兒鉆。賓非爾德大屋關著門,那裏不再養鵪鶉了。在樹林裏頂多會遇到一個人趕著一車木頭。樹林裏有棵被伐倒的樹,樹幹上的年輪看起來好像是靶圈,我們就對準它扔石頭。然後他們用彈弓打鳥,錫德·拉夫格魯夫賭咒說他打中了一只蒼頭雁,掉到了一個樹杈上,可喬說他在騙人,他們於是爭執起來而且差點兒幹上架。後來,我們去到了一個白堊坑,裏面的地上鋪了一層落葉。我們喊叫著聽回音。有人喊了一句臟字眼兒,然後我們把所知道的臟字眼兒全都喊了出來。我受到他們的嘲笑,因為我知道的只有區區三個。錫德·拉夫格魯夫聲稱知道小孩兒是怎麽生出來的,據他說就跟兔子一個樣,只不過小孩兒是從女人的肚臍眼裏生出來的。哈裏·巴恩斯開始往一棵山毛櫸上刻那個詞,可是剛刻了頭兩個字母就煩了。後來我們繞著賓非爾德大屋走了一圈。有傳聞說裏邊一個池塘裏有大魚,可是誰也不敢進去,因為荷吉斯老頭兒,就是那個看小屋的人,也算是在看管整個地盤,他“痛恨”男孩兒們。我們經過時,他正在房子旁邊的菜地裏挖地,我們隔著圍欄向他挑畔,直到他把我們趕走。後來我們到了沃爾頓大路上向馬車夫們挑畔,但總是待在樹籬的這一邊,好躲開他們的鞭子。挨著沃爾頓大路有一個原為采石坑的地方,後來變成了垃圾場,最後是黑草莓灌木叢長得蓋過了垃圾。那兒有大堆大堆的銹鐵罐、自行車架、有洞的盤子、漫長著野草的爛瓶子等。我們在那兒待了將近一個鐘頭。因為哈裏·巴恩斯賭咒說下賓非爾德的鐵匠收舊鐵,一英擔六分錢,結果我們用腳踢著找圍欄用的鐵樁,結果從頭到腳都臟得不得了。喬在黑草莓叢裏發現了一個鶇鳥窩,裏面的小鳥翅膀羽毛還沒長齊。在關於怎樣處置它們爭論半天之後,我們把小鳥拿了出來,先是用石頭砸,然後用腳踩。小鳥是四只,我們一人分了一只踩。那時已到用下午茶的時間了,我們知道布魯厄老頭兒說到做到,就等著挨一頓痛打吧,可是我們都太餓了,再不回家就受不了。最後我們就溜回了家,但是在回家路上又跟人吵了一架,那是在經過菜地時,我們看到一只老鼠就拎著棍子攆起來。伯耐特老頭兒是車站站長,他每天傍晚都待弄那塊菜地,而且十分為之自豪。他火冒三丈地追趕我們,原因是我們踩了他的洋蔥苗圃。  
我那天走的路有十英裏,可是不累。一整天我都緊跟著幫夥,不管他們幹嗎,我也都試著做一把。他們叫我“小孩兒”,而且一有機會就訓我一頓,我多少保持了不折不撓的情神。但我內心感覺非凡,那種感覺你沒經歷過就不會了解——可是如果你是個男的,早晚你會的。我知道我不再是個小孩兒了,我終於長成了一個大男孩兒,可以逛到大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可以攆老鼠、整死小鳥、亂扔石頭蛋、向車夫挑畔還有喊臟話等。那是一種沖天豪情,感覺無所不知、無所畏懼,而且總是無視規矩、殺這殺那的。白灰路,衣服上熱汗浸浸的感覺,茴香和野薄荷氣味,臟字眼兒,垃圾堆的酸臭味,滋滋冒氣的檸檬汽水還有裏面讓人打嗝兒的氣,踩死小鳥,魚掙拉魚線的感覺——凡此種種,都屬於那種感覺。感謝上天我生為男兒,因為沒有哪個女的會有這種感覺。  
一點沒錯,布魯厄老頭兒跑了一圈,把我們都給告發了。我爹陰沈著臉,從鋪子裏拿了根皮帶,說著要把喬“抽死他的小命”,但是喬掙紮著又嚷又踢的,結果我爹只打中了幾下。但在第二天,文法學校的校長用藤條抽了他一頓。我也試著想掙紮一下,可是我就那麽大,我媽一對膝蓋就把我擋住了,她用皮帶痛抽了我一頓。結果那天我總共挨了三頓打,一次被喬打,一次被布魯厄老頭兒打,一次被我媽打。第二天,他們幫夥認為我還不能真正算是幫夥一員,我必須經過一番“考驗”(他們是從印第安人故事中學來的這個詞)。他們很嚴格地要求在把蟲子吞下去之前必須先咬斷它。不僅如此,因為我是最小的,他們很嫉妒只有我釣到了魚。到後來,他們都企圖把我釣到的魚說得不算大。當人們說起一條魚時,一般趨勢是那條魚變得越來越大,可是我釣到的那條被他們說得越來越小,直到後來,單聽他們所說,你還會以為它根本就是和手指頭差不多呢。  
可這都沒什麽,我去釣過魚了,我看到過魚浮往水裏猛鉆,我感到過魚拽魚線了,不管他們扯什麽謊,這些是他們無法改變的。(孫仲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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