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和清河東武城的崔亮(原名敬儒)，都是由南朝來到北朝的，並都對北朝模仿南朝典章文物制度的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陳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中早已在論述崔光時明確指出，崔光和劉芳皆南朝俘虜，其所以見知於魏孝文及其嗣主者，乃以北朝正欲模仿南朝之典章文物，而二人適值其會，故能拔起俘囚，致身通顯也。至於崔亮，在北魏創官制時極起作用，據《魏書崔亮傳》：高祖在洛，欲創革舊制，選置百官，謂群臣曰：與朕舉一吏部郎，必使才望兼允者，給卿三日假。又一日，高祖曰：朕已得之，不煩卿輩也。馳驛征亮兼吏部郎。還有些值得註意的史實，北魏宮殿制度規劃中曾起關鍵作用的蔣少遊，與崔氏有親戚關系，據《魏書蔣少遊傳》：始北方不悉青州蔣族，或謂少遊本非人士，又少遊微因工藝自達，是以公私人望不至相重。唯高允、李沖曲為體練，由少遊舅氏崔光與李沖從叔衍對門婚姻也。又據《南齊書魏虜傳》：(永明)九年，遣使李道固、蔣少遊報使。少遊有機巧，密令觀京師宮殿楷式。清河崔元祖啟世祖曰：少遊，臣之外甥，特有公輸之思，宋世陷虜，處以大匠之官。今為副使，必欲模範宮闕。豈可令氈鄉之鄙，取象天宮?臣謂且留少遊，令使主反命。世祖以非和通意，不許。少遊，安樂人。虜宮室制度，皆從其出。從這段文字，一方面可以看出蔣少遊在北魏宮室規制方面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可窺知清河崔氏仍留仕南朝的人士在政治上仍起作用，並且對北方崔氏家族及有關親戚的情況仍甚了解，或許還有著通過各種方式的聯系。因此通過崔氏家族的這種特殊情況，或許使南朝的許多文化影響傳達到北方，特別是這一家族的老家山東地區。山東地區北朝墓室壁畫中顯示出的南朝影響，特別是七賢畫屏中主像側後加女侍的構圖，正為上述推測提供了值得註意的新線索，這是今後應深入進行探索的課題。（1991）

記柿莊金墓壁畫“搗練圖”
河北省井陘縣柿莊金元墓群，發掘於1960年4月，發掘報告刊登於《考古學報》1962年第2期。在柿莊村南分布著九座墓，這組墓東南處有《師氏族譜記》石碑一通，立石於元至大元年(1308年)三月初六日。其中的第6號墓墓室四壁所繪壁畫最為精采（圖1）。那是一座平面方形的單室磚墓，墓門有磚砌仿木構建築門樓。墓室內也有磚砌仿木構鬥栱及假門假窗。穹隆式墓頂，上繪日月星宿。圖1

四壁均有彩繪壁畫，南壁墓門兩側各繪牧放圖，東側放牧的為羊群，西側為牛、馬和驢，均是畜群前行，牧者殿後，畫面上方以樹木為襯景。北壁(後壁)居中砌假門，兩側砌直欞假窗，僅在假門上方墨繪卷簾。西壁繪樹前安放桌椅，桌上設酒食，主人坐於桌北側椅上，對面桌南側列有男裝或女裝的女樂，伎樂身後立有屏心有墨書草字的大立屏。主人側旁有二女侍，身後有一托盤女侍。與西壁相對應的東壁壁面，繪出的是搗練圖，畫面北側是一婦女坐地在圓形紅色石砧上搗衣，其上衣架上搭滿衣衫。搗衣婦女面前有一大櫃，櫃前一婦女腳踏腳床開啟櫃門取物，櫃面還伏一貍貓，頗具生趣。畫面居中是三個婦女熨練，二人左右拉牽將白練拉平，一人在中間持熨鬥將白練熨平。畫面南側砌出磚燈檠，燈檠以南繪一男子擔水北行。畫中人物衣裙色彩鮮明，姿態亦較生動，是這組墓中壁畫最為完整精美的一幅（圖2）。看到這幅畫中那三位婦女熨練的畫面，自然令人憶起傳世的宋人摹寫的唐張萱《搗練圖》中三婦女以熨鬥熨白練的情景。

傳世的張萱《搗練圖》摹本，今藏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絹本設色，縱37厘米，橫147厘米，全卷繪出長幼人物十二人，分段繪出唐宮中婦女搗練、織修與熨平（圖3）圖3等不同工序，顯示了加工白練的過程。圖中人物姿態各異，神情生動，婦人體姿豐碩，面形圓滿，衣飾華美，設色鮮麗，依然盛唐風貌，應是認真摹寫張萱原作，能夠反映出原畫風貌。過去人們多據該圖卷前隔水細花黃綾上的金章宗完顏璟題簽：天水摹張萱搗練圖八字，認定該圖為宋徽宗趙佶所摹，如吳升《大觀錄》、安岐《墨緣匯觀》均如此說法。不過近來研究者多認為圖上無款，且宋徽宗署款簽押者尚多為當時畫院諸畫家所作，何況該圖更缺少署款簽押，故無任何確證可定為宋徽宗手摹，認為它是宋時名手所摹，當更合乎事實。

除《搗練圖》外，在傳世的宋摹本《虢國夫人遊春圖》的卷前隔水也有金章宗完顏璟題簽，也指為宋徽宗趙佶所摹。金章宗的題簽，字體均學宋徽宗所創的瘦金書，初看兩人書體近似，細看則運筆和結體仍有差別。《書史會要》亦記章宗喜作字，專師宋徽宗瘦金書（楊仁愷主編《中國書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金章宗這樣喜好宋徽宗書體，自然與自金世宗朝以來，金宋之間形成相對穩定的和平局面，而金朝境內經濟恢復文化發展的歷史現實有關。據《金史章宗本紀》，他十歲時除習本朝語言小字以外，同時還學漢字經書。他在位時很註意尊學祀孔，甚至曾在泰和四年詔親軍三十五以下令習《孝經》、《論語》。故《金史文藝傳》說：世宗、章宗之世，儒風丕變，庠序日盛，士繇科第位至宰輔者接踵，當時儒者雖無專門名家之學，然而朝廷典策、鄰國書命，粲然有可觀者矣。金用武得國，無以異於遼，而一代制作能自樹立唐、宋之間，有非遼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在這種形勢下，金章宗明昌內府重視書畫收藏，他親自為張萱宋摹本題簽，亦表示其個人的喜愛。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粉本流傳，或許民間也會流傳張萱畫風的作品，甚至據其粉本繪成墓室壁畫，亦未可知。

柿莊墓地的年代，原發掘報告認為是北宋末至金初，徐蘋芳先生已指出這個墓地的確切年代一直是個很不明確的問題，並據元《師氏族譜記》稱避忌改尹姓為師姓，又由第2號墓小瓷碗底墨書尹紀二字，斷定該墓時代下限當在明昌元年(1190年)，而6號墓應較其為早。這樣看來6號墓中所繪搗練圖又早於金章宗為宋摹張萱《搗練圖》題簽之時，或又說明自北宋末金初這類繪畫的粉本已在民間流傳了，至於哪種推測更可靠，還有待今後的考古新發現來解決。

對照畫院摹本及民間流傳的《搗練圖》，可以看出前者是如實地摹寫，畫中人物依舊唐時宮廷裝束；而後者則據當時時妝改繪畫中人物的衣裙，以及依據時尚改繪人物面相，雖然壁畫的技法較畫院摹本粗疏，人物神態亦欠生動，但其面相衣飾更顯時代風習，具有新的藝術生命力。（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