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康威爾《鑽石就在你家後院》·留給心靈一片凈土

我曾經到過貝瑟尼,坐在瑪麗和馬撒殘留在老房子的石頭上,靜靜地凝視那尚存的寥寥幾片精美大理石,雖然已經支離破碎,但仍能看到上面的精雕細琢。我在腦海中努力刻畫貝瑟尼家裏的庭院:高貴的鑲嵌圖案鋪滿了整個走廊,柱子上雕刻著華麗而精致的花紋,頗具東方神韻的拱門,露天的院子,芬芳吐艷的花朵,屋裏幹凈整潔的家具。我想象著當門徒和猶太人穿過滿天灰塵的街道,走進院落大門,傭人們就出來迎接他們的情景,為他們清潔雙腳,給他們換上潔凈的新衣,之後他們就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而拉紮勒斯本人也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附近的桌子旁,屋裏屋外兩重天。我還想到,瑪麗和馬撒的住宅,與平時人們看到她們經常出沒的地方,差距懸殊,還有她們照料年邁的父親時的情形(她們的父親身患麻風病,一直到上帝來救助他為止)。浮現在我腦海裏的,還有她們母親的墓地,她們去拜祭的時候一定帶著對母親的愛和深深地緬懷。一個人凝視著老房子留下的碎片,靜靜地坐在那裏冥想,關於這些家庭的種種浮光掠影都常常在我的在腦海裏閃現。

我曾經在波士頓貧民窟的一家禁酒協會工作,並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名叫傑克的男孩,他大約有十一二歲,看起來很機靈,但是性格粗野。在晚上他總是帶著我在貧民窟四處晃蕩,無論是住在閣樓、地窖、後院或屋頂的人,他都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有一天我好奇地問傑克,他住哪兒,他笑笑說:“哪裏都可以是我的家,只要有東西吃,有地方睡覺。”我很吃驚,問道:“難道沒有一個穩定的地方,讓你最喜歡、最常去?”他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有一個,我叫它‘睡洞’,那是我認為最好最舒服的地方。但是……我不想和你去那裏。”當時一個警察也在場,他說傑克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孩子。我沒有放棄,繼續勸他說:“孩子,你看,整個貧民窟你都帶我們走遍了,我們現在就最想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堅持要去,並最終勸服了他。

他領著我們穿過一條條狹窄的羊腸小道,這些小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是波士頓的特色之一。最後我們進入一條小巷,裏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狹窄得幾乎容不下兩個人並排行走。他指了指眼前的一堆垃圾,那是別的窮人堆放在那的。垃圾堆裏什麽雜物都有,草棍、桶、籃子等,在小巷盡頭能看見各種類型的東西。傑克從這裏面挑出一個沒有底的桶,放在最厚的垃圾堆上面,然後在桶的上面蓋上舊毯子、草棍和一些別的破爛,他說他的“睡洞”就這樣完成了。

警察提著燈籠,走近這個男孩的“睡洞”,看了看他眼中最好的棲身之所。燈光很昏暗,但依然能看出這裏骯臟不堪。我很想知道他是怎麽睡在裏面的,於是請他給我們示範一遍:他手腳都趴在地上,慢慢把雙腳、身子都縮進桶裏,外面只露出腦袋,然後把原先鋪在桶上面的舊毯子拿下來,墊在頭下當枕頭,胳膊就以隨意的姿態放在街道的地面上。“看,這就是我最喜歡的‘睡洞’,我在裏面睡得很香呢。”我陷入沈思中,這個如果生活在外面的世界,要比在“家”裏好很多,當我們親眼目睹傑克的“內部生活”以及他眼中最好最舒服的家時,感到這個地方比外面的世界還恐怖。盡管他衣衫襤褸,但是外面的世界比這要好得多,就算在街道兩旁的垃圾堆裏,也能找到食物養活自己,總比進那個骯臟的“睡洞”強多了。想到要在這麽惡心的家裏睡覺,是一件讓人不寒而栗的事情。但是,多少人卻只能睡在這樣一個骯臟不堪的“睡洞”裏。我們看到窮人們在城市裏的真實“內部生活”後,感到心酸。在本應該最聖潔的生命領域,卻骯臟得不忍目睹。

在巴黎的時候,我曾經登門拜訪過這麽一個人。他是一個停屍房的門衛,居住的房間就在停屍房的隔壁。更讓人恐怖的是,房間裏有一扇門通向停屍房,為了保證沒有事故發生,在門衛睡覺時,這扇門不能完全關閉,只能半遮半掩。白天會有很多人來認屍,在玻璃櫥前停放的一排一排屍體中,看看有沒有他們失蹤的親朋好友。停屍房裏什麽類型的屍體都有,有的在塞納河溺水身亡,有的被毒藥毒死,有的被人刺殺身亡,還有的是自己想不開而自殺……門衛帶我們穿過這扇門進入停屍房,讓我們逐一察看這些屍體形態各異的臉。一個人天天生活在屍體旁邊,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我們問他:“你真的每天和這些屍體相鄰而住?”他回答得很自然:“是啊,我在這已經工作了好些年了。”我們驚呆了:“真是恐怖,在這種陰森的地方住。”他笑著說:“我在這裏睡覺,沒有什麽不自在,跟在別的地方沒有什麽區別,一樣能安然入睡,一切都已經成習慣了。”他真的和屍體毗鄰而居,而停屍房對他而言,就是他的家。

這個時代最好最偉大的運動,莫過於為了擁有更純凈的家而開展的運動了,那是人性的一次升華。我們需要一個更美好聖潔的家,需要一片凈土,聖潔、寧靜,能隔離所有其他無關的人,能阻擋所有社會運動的騷擾,遠離醜惡與喧囂。

有一次,一位年輕人跟我說了一些他在收容所的情況。他說當時有很多人都到收容所去,因為生活裏的種種困境。很多人曾經是罪犯,坐過牢,或者他們曾經做過壞事。這樣的情境下,讓他感覺收容所裏任何一個角落,都彌漫著一股邪惡的力量,對他的思想產生了很大的沖擊。最終他沒有辦法忍受下去,選擇離開了收容所。他說,在收容所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陰暗的,到處是邪惡勢力,再也沒有神聖的東西存在。但是,有誰能擺脫病痛、罪孽和錯誤呢?它們無處不在。不可否認,年輕人在考慮事情時有自私的一面,但我深信以後他能克服這些缺點。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很好地詮釋了那些外在環境能對我們產生多麽重要的影響。

近段日子,我們正從各個方面努力,把監獄裏的青少年男女保釋出來,不讓他們和那些長期被收監的罪犯沾上關系,盡量把他們帶到良好的環境中去引導和教育。有一個男孩因為犯錯誤而進了監獄,他和所有其他的罪犯被收押在一起。時間久了,熟識了一些已經入獄20年或25年的罪犯,漸漸地深受影響。這些青少年被放出來時變得更加墮落,也受了他人的一些侮辱,找不到重新做人的信念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他們曾經長時間在監獄裏生活,那裏是他們被收監時候的家。我們內在靈魂的家園環境,也需要我們思考並保護它的潔凈,因為它與外在環境一樣,對一個人的生存發展起著重要作用。

沃爾特·斯科特先生與第一個太太結婚時,將家搬到了拉斯韋德,那裏離愛丁堡有六七英裏。他選擇了一個小村莊,並且在茅屋裏居住。小茅屋前有兩棵隨風擺動的小柳樹,為了更好地讓柳樹起到裝飾作用,他和妻子別出心裁地把兩棵柳樹的頂端系在了一起,看起來像個拱頂,頗有藝術感。他們還放了一個十字架在上面,從此柳樹就成了神聖的裝飾。後來,田間花草的芬芳和村莊清新的空氣,讓他漸漸為這裏著迷。此時,他的名字也因其文學造詣被千家萬戶傳頌。就在這個時候,他決定在埃博斯福德建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要像國王的宮殿一樣奢華。為了籌到足夠的資金,他幾乎把全部的家產都拿出去作抵押,全力建造這所宮殿,雖然這讓他負債累累。在這個話題上,我真的希望我能跟你們多說幾句,因為這個地方對我的吸引力是其他任何地方所不能比擬的。

他的小說《維弗利》是在埃博斯福德完成的。當時的他就坐在這座宮殿裏的其中一個房間中寫作,房間裝飾豪華,各式各樣、價值高昂的古董擺放在陳列架上,他享受著這一切的舒適與美好。然而,他說他並不住在這裏。人們總是說,住在這樣一座華麗而不失藝術感的宮殿裏,感覺肯定妙不可言。但當人們問及他豪華住宅的情況時,他的回答是“我不住在這裏”。人們很詫異,問他住在哪兒?他說:“在拉斯韋德的小村莊。”許多年過去了,雖然他身處優雅高貴的環境,但他的心靈仍然住在那間小茅屋裏。無論有多少奢侈華麗的東西在他身邊圍繞,他心靈的真正歸屬,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是那間溫馨的鄉野小屋。

不知道大家是否記得海倫·亨特小姐寫的《蕾蒙娜》?我希望大家能好好回想一下,她筆下的印度人及其妻子,是如何在山谷間築起那間小屋的,他們是如何用心布置房間的,而最後,又是如何將小屋當成他們心靈的歸屬、靈魂的家園。在人生旅途中,你走過什麽道路,穿過多少滾滾風塵,都不重要,守住我們的內心和靈魂之家才是最關鍵的。你的內心住所是什麽樣的一個“房子”?占據你靈魂深處的什麽樣的宮殿?這才是一道值得我們深思的人生命題。我們並不是住在外在世界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屋檐下,而是住在心靈深處。內心裏的自己,決定了我們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因為我們就是自己所認為或所想象的那樣。每個靈魂都有一個家,當我們獨處的時候我們就回到那裏去,那可能是純凈的桃源,也可能是骯臟的“睡洞”,甚至可能是一個充滿蛇鼠蟲蟻、野獸毒蠍和各種邪惡勢力的罪孽之家。

當一個面帶微笑、儀容得體的人出現在你面前,當你願意與另一個人結伴同行時,先想辦法弄清楚他的住所,或花些時間探索他的心靈之家。當然,重要的是,首先我們自己應該營造一個純凈的心靈之家,給自己一片休憩的凈土。在這個小小的精神家園裏,所有的東西都是純凈、美好、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沒有我們的準許,誰也不能滑過這片靈魂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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