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偵探小說 (十)憂鬱的幸福

作者:平巖弓枝

  這是一個在氣象局發佈進人梅雨季節後,立刻轉晴,並且非常清爽的星期天早晨。
  下川松江坐在南向的客廳看報,無意中看到媳婦久女子走到院子裡。
  說她是無意中看到,是因為這時候松江還沒有發覺媳婦到院子的目的。
  久女子的個子很高,身材也相當豐滿,給人一種骨架粗大的感覺。
  松江感到奇怪,因為她看到久女子在院子角落的櫸樹樹枝上掛了一條繩索。
  接著,久女子以利索的動作將繩縈繞在三棵樹上,又回到房裡,提出滿滿一塑膠桶衣服,開始晾在繩索上。
  這個人怎麼會做這種事。松江皺起眉頭。
  松江原來打算在這個難得的晴天,午飯後稍微休息一下,就到院子裡去整理花草。
  松江稍微猶豫了一下,放下報紙走出客廳。兒子和媳婦的臥室在二樓。
  「孝太郎。」
  松江在紙門外面叫。
  在兒子單身的時代,她會毫不客氣地逕自打開紙門。可是兒子結婚後不久就提醒她:
  「久女子會不高興的,所以請不要進二樓的房間。」
  從此以後,她就不再隨便打開那扇紙門了。
  「孝太郎,來一下。」
  叫了兩聲,紙門裡才有回應。孝太郎穿著睡衣走出來。隨手關上紙門。這個動作好像也是媳婦經常要求的,松江覺得很傷感。
  「什麼事,媽媽。」
  孝太郎疲倦地打著哈欠。星期天早上經常如此。
  一副懶散、沒有活力的樣子。他在單身的時候並非如此,睡得再晚也會在9點鐘起來,一面喝著加了酸梅的粗茶,一面陪著母親閒聊。
  松江記得以前在一本雜誌上看過,夫婦雙方都有工作,通常會把性生活集中在星期六晚上。據說星期六晚上到某一段時間裡,會從社區的各戶人家傳出連續不斷的馬桶沖水的聲音。
  松江想起自己已經遺忘很久的夫妻生活。22歲結婚,到日本投降那一年成為末亡人。松江在婚姻生活中,夫妻同眠的夜晚非常單純。以自己貧乏的知識作判斷,雖然沒有把握,但是松江從雜誌的報道中也可以理解兒子在星期天早晨疲倦的原因。所以,星期天早晨看到兒子的表情時,她會特別感到不愉快。
  「你能不能告訴久女子,」松江看著地面,「她在院子的樹上拉起繩索曬衣服,但曬衣場在二樓……」
  「媽媽,你自己對她說吧。」
  「這是你自己要求的,有什麼事情需要提醒久女子時,不要直接對她說,而要對你說。」
  孝太郎新婚不久時,一次,久女子把一團頭髮丟在洗臉台上,塞住了排水孔,松江提醒她說。
  「頭髮不要用水沖,應該用紙包起來,丟在垃圾箱。」
  第二天,孝太郎就提出抗議。
  「久女子有她自己的生活習慣。如果有什麼事,不要直接對她說,要通過我來說。」
  松江心想,亂丟頭髮和生活有什麼關係呀。後來,松江看到久女子在肥皂盒裡積很多水,或是沒有蓋牙膏的蓋子,再提醒她時,兒子一定會來要求自己不要說。松江也終於有所領悟。除非是直接影響到自己,否則她就裝作沒看到。如果實在感到困擾,就會像今天一樣,向兒子表示不滿。
  孝太郎穿著睡衣走下樓去了。
  松江也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孝太郎在走廊喊久女子。
  不久,兒子走進松江的房間,解釋說。
  「她說二樓的曬衣場要曬棉被。」
  松江覺得又不是小孩子辦家家酒,心裡真是有氣。
  「院子終究是院子,樟樹還算可以,可是在紅松和梅樹枝上掛繩子,那棵樹太可憐了。」
  兒子還來不及回答,從兒子背後就傳來久女子的聲音:
  「簡直是笑話。連著幾天下雨,如果不趁著天晴曬衣服,會是什麼情況,我們家又沒有烘乾機。工作了一個星期,想說至少星期天可以休息一下,還要寫報告。我是耐著性子在做家務事。可憐的不是紅松或梅樹,是人。婆婆是本末倒置了。」
  這個女人結婚時穿上高跟鞋就比兒子還高大,當她帶著怒氣反駁時,松江反倒沉默了。
  「真辛苦,工作報告什麼時候要?」
  孝太郎討好地問,久女子沒有回答,逕自向起居室走去了。
  松江向院子望去。
  在初夏的陽光下,曬的衣服在飄動。
  衣服下面,有松江精心培植的杜鵑,還有插枝成功的八仙花,都顯得萎縮。
  這房子的院落雖然窄小,但對松江而言卻是充滿回憶。她自從結婚就一直住在這裡。土地所有權屬於神社,因為地租便宜,所以這一帶的居民大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就住在這裡的,很少有改變。
  「媽媽……」
  孝太郎站在房門外。他已經換上了運動衫,手上拿著汽車鑰匙。
  「我們要出去一下。」
  松江沒有回答。
  他們夫妻每個星期天都會出去。哼,剛才還說有報告要寫,這回又要出去了。他們假日出去,直到買了東西回來,一定會在外面吃過晚餐。
  久女子要出去從不會說一聲,從結婚當初就如此。
  她畢業於一流的大學,在母校的附屬中學當教師。結婚後在同一所大學的兒童心理研究室工作。
  她絕不是沒有教養的那種人。當教師時,受學生尊敬,也得到家長的信任。結婚典禮上,來賓們在致詞中說久女子是非常優秀的教育家,也是心理學家。
  松江從媳婦身上領悟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兒子媳婦出去一個小時後,松江才打起精神坐在書桌前。
  她必須寫好這個禮拜要交給學生的書法範本。
  松江在教書法。一個星期有兩天在家裡教,其他時間則要到區民會館的書法教室和橫濱一家工廠的女生宿舍教書法。
  在孝太郎大學畢業前,她在高中擔任書法教師,少女時代由於喜歡書法,用心獲得的資格和技能,成為她末亡人生涯的最大支待,也借此教養孝太郎戚人。可是現在,松江卻覺得很空虛。
  下午2點,松江收回晾在繩索上的衣服。對於收回曬在外的衣服,以及曬衣場的棉被,媳婦在出門前也不曾開口說句「拜託」或「感謝」的話。她就是這麼一個絲毫不可愛的女人。
  松江來到院子,臉色驟然變了。
  院子裡,從紅松的樹根,到花圃、草坪都被踐踏過。那些不是普通的草,那是自古就在武藏野生長的熊谷草、敦盛草、緋扇、源平草、花筏、山慈姑等珍貫的野草,是松江花很多時間收集來的。
  有的是向同伴要來的,有的是去箱根或丹澤旅行時,辛苦採集回來種植的。
  每一根草,都有松江付出去的血汗。
  現在,卻被硬跟的涼鞋踐踩撲倒在地。
  「這還得了!」
  松江覺得腿在發抖,氣憤的淚珠掉落在折斷的花筏草上。
  兒子和媳婦晚上9點才回來,自己打開大門,坐在起居室喝茶,就是不到松江的房間來打聲招呼。
  松江決定今晚要表達自己的感受。她重新繫好浴袍的帶子,走到起居室。
  在起居室的桌上放著洗好的櫻桃,夫妻倆坐在那裡看電視。
  看到松江進來,還是有點難為情。
  「媽,還沒睡。」
  「不要裝糊塗,9點鐘睡什麼?」
  松江的聲音一開始就很粗暴。久女子事不關己地看電視。
  「孝太郎,請你把電視關掉。」
  「媽,有什麼事。」
  「不要問,先關掉。」
  久女子把電視關了,就想出去。
  「久女子,請你留在這裡。」
  「有什麼事嗎?」
  「我有事情要你聽一聽。」
  久女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椅子上。
  「我還要寫報告呢!」
  「你不是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出去嗎?」
  自從兒子結婚以來,長久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全都湧了上來。
  「媽……」
  「久女子!」
  松江背向兒子,面對著媳婦。
  「在你和孝太郎結婚之前,我就說過我很喜歡花草,你還記得吧。」
  久女子伸手拿香煙,粗魯地點燃打火機。
  「我也和你說過,在我家的院子裡有我非常重視的花草。」
  「啊,是那些雜草。」
  不情願的答話隨著煙霧一起衝過來。
  「那是野草。」
  「還不是一樣。」
  「為什麼做出那麼殘忍的事。」
  「什麼事啊?」
  「久女子,花筏和源平草都被踩得亂七八糟,是你在晾衣服的時候踩的吧。應該小心一點的……」
  「喲……」
  久女子皺起眉頭。「我不記得有那種事啊。」
  久女子抬頭正面看著松江。她的眉毛和鼻子都是非常醒目的長相。
  「當然,也許可能踩到,但是怎麼會亂七八糟呢?」
  「的確是亂七八糟,花筏已經折斷了,源平草也踩得倒下去了。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重新種好,只希望不會枯萎掉才好。」
  「我沒有踩那麼多。」
  「踩了,而且踩得很嚴重。」
  「我又不是貓狗,再怎麼樣也不會去踩花草……婆婆,你是不滿意我把衣服曬在院子裡,才找我麻煩吧!」
  「久女子,你……」
  松江的聲音顫抖著,心裡想,這個人一點都不知道要反省。
  「等一下。」
  孝太郎阻止母親說下去,從櫃子上拿下大型的手電筒,走到院子去,不斷地照射紅松的根部。
  「媽,並不很嚴重嘛。」
  松江不由地站起來。
  「是我重新種過了,一直到黃昏才種好。」
  松江來到紗門邊。
  「明天早上看看就知道了。」
  孝太郎關掉手電筒回來了。
  「反正不怎麼嚴重。久女子說不是她弄的,而且也不只久女子一個人到過院子。」
  「我自己不會去踩的。」
  松江心想自己費心種植的,怎麼可能去踩它。
  「說不定是收衣服的時候踩到了。媽媽最近的眼睛不太好。」
  「孝太郎,你又偏袒久女子了。」
  松江對這件事感到非常傷心。
  「不過是為了花草的事,母親也太誇張了。如果是這樣,久女子也太可憐了。」
  「久女子可憐……」
  辛辛苦苦種植的草被踩壞了,還說我誇張;久女子踩壞了花草,反而可憐。松江對兒子的理論十分不滿。
  「婆婆對人和自然有什麼看法?」
  久女子突然開始反攻。
  「保護大自然和維護環境,難道不都是為了人類自己嗎?大自然是要來配合人類的。對紅松啊、野草啊什麼的那樣百般呵護,自己卻過著髒兮兮的生活,簡直可笑!」
  說著,久女子又站了起來。
  「婆婆大概對我們每個星期天都外出頗不以為然。可是對有工作的人而言,是需要改變精神環境的。這個家對我來說並不是休息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太過分地干涉個人的生活。」
  「久女子……」
  松江也拋開了自己的理智。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有話要說。你說不要干涉個人的生活,為什麼把衣服和棉被曬在外面就不管了。明知道要到晚上9點才會回來,也一樣丟在那裡。每個禮拜都是這樣,每次都是我收進來的。浴室我清掃,水我燒,廚房和廁所也都一直是我在打掃。還有做飯……」
  「媽媽……」
  孝太郎第三次介入。
  「夠了吧,久女子在外面有工作。」
  「我一樣有工作。況且,為了自己方便,就要別人照顧,然後又說不准別人干涉,或是個人的生活方式,這不是很奇怪嗎?久女子的想法錯了。」
  「那我該怎麼做?我有我自己的做法。如果不滿意,我們就搬出去住好了。」
  看著久女子吸拉著拖鞋,辟哩啪啦地走向二樓,松江恨得牙切齒。
  「媽,你也不要這樣了。這樣下去,家裡的氣氛會讓人受不了。既然生活在一起,就應該彼此適應。」
  孝太郎說完後,也跑上二樓。
  掛鐘敲響10點的鐘聲。
  松江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
  想到兒子的改變實在太大了。他是獨生子。孝太郎3歲時,丈夫應召人伍,然後就陣亡。從此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了26年。
  孝太郎前年秋天結婚的,已經一年半了。
  「媽媽辛苦這麼多年,所以我娶媳婦,一定要是媽媽滿意的人。」
  孝太郎一直都說除非對方是個個性溫柔、能孝順母親的人不然就不結婚。
  幾次相親,只要對方提出和母親分居的要求,他就立刻拒絕。
  孝太郎實在是個孝順的好兒子,親戚朋友都這麼說,松江也這麼相信。
  久女子和孝太郎兩人戀愛結婚。兩個人都喜歡古典音樂,據說是在音樂會上認識的。
  「她父母早死,孤單單一個人。她哥哥結婚後住在福岡,很少來往。她是追求家庭氣氛的人,一定會對媽媽很好的。」
  當然,當孝太郎對她說久女子很爽快地答應和母親同住時,松江也為兒子從此有幸福的生活而高興。
  婚前,久女子來過兩次,都表現得溫柔而堅定。和母親相依,長大的孝太郎,除了溫順以外,還缺乏決斷的個性。所以松江對久女子堅強的個性感到很滿意,相信這個媳婦必能彌補孝太郎個性上的缺點。對於早年失親的久女子,她想像親生母親一樣對待她。
  松江夢想著一起去買衣服,或是一起去看戲,有時候一家三口到外面去吃飯,但是這個夢想自從他們度蜜月回來後就破滅了。久女子極端不願意和松江有任何牽連。她說完全不喜歡受別人照顧,什麼也不會來商量,而且也不願意別人和她商量,連說話都嫌煩,甚至於見個面都盡量避免。
  雖然如此,婆媳倆還沒正面衝突過,也許是久女子不常在家的關係。早上8點和丈夫一起出門上班,下班回來,再早也是八九點鐘了。偶爾工作捉早結束,就會和孝太郎聯絡,兩個人在外面吃過飯才回來。星期天要外出,逢過年休假時,夫婦倆就會出去旅行。
  久女子似乎也沒有比較要好的朋友,也不和左鄰右舍來往,所以,倒也不會對外人說一些對婆婆不滿的話。
  站在書法教師的角色地位,松江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和媳婦不和。對於那些學書法的學生,因為在兒子結婚前過分吹噓久女子的好處,現在也不能改口說自己看錯了人。
  「真是好,婆婆和媳婦都有自己的工作。」
  只要有機會,那些和松汪來往的人,都會表示他們對松江家庭的羨慕。如此一來,松江的虛榮心也不許她向外洩露對媳婦的不滿。就因為沒有辦法向外發洩,松江的怒氣積存在心底,與日俱增。
  讓她最不服氣的,是孝太郎完全迷上了久女子。結婚前一切惟母命是從的兒子,結婚後就完全聽老婆的了。之所以會演變成這個情況,松江推測是他們夫妻倆的晚間生活所致。
  新婚不久,松江就從久女子嘴裡聽到一句很不簡單的話。
  「婆婆,孝太郎真是個很純真的人。都快30歲的人了,還說他是第一次……度蜜月的時候,晚上他還會像小孩子一樣哭呢。」
  松江真想大叫,那種大塊頭的女人有什麼好。
  孝太郎青春期的誠實,曾經是松江引以為榮的,如今卻是她嫉恨、氣憤的原因。
  孝太郎如果認識更多的女人,和更多的女人來往,就不會迷上這種女人了。
  二樓傳來水聲。結婚不久,久女子就提議在二樓安裝沖水馬桶。
  松江看著二樓,身體感到僵硬。就好像有意嘲笑松江似的,
  水聲又傳來第二次,響遍整個空間。
  自從發生過這件事以後,久女子幾乎不和松江說話。
  但是生活並不因此發生變化。
  夫妻倆每天吃完松江準備的旱餐,也不稍事收拾就走了。松江覺得太過分,就把碗筷堆在那裡不動。但是經過好幾天,久女子也不洗。廚房的操作台堆滿了用過的餐具。家裡的餐具有限,松江沒有辦法,只好清理。於是和過去一樣,打掃衛生或是收拾、晾曬的衣服,仍舊是松江的任務。
  敬鬼神而遠之。松江只好認命了。如果不這樣安撫自己,就會情緒混亂得沒有辦法寫字了。
  「下川太太的家是最理想的,以後的家庭,都應該這樣才對。」
  又恢復了鄰居口中平安無事的生活。
  所幸源平草沒有枯萎。松江每次看到久女子,心裡就有火,只好過著用水澆火的日子。
  七月底,孝太郎和久女子說是都有公假,要一起到沖繩去玩,而且是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松江才聽兒子說的。
  四五天不在家,也該間一問婆婆是不是方便。半句話不吭,提起旅行箱就走,對這種媳婦,松江真想打她一頓。
  「孩子去旅行了,會不會寂寞?」
  碰到鄰居這麼問,松江還會說漂亮的話:
  「哪裡,久女子也要我一起去的。可是,我還要教書法,況且沖繩那種地方也適合年輕人去。所以我叫他們趁我還有精神看家的時候,多到各地去玩玩。」
  鄰居們聽了都很感動。
  「真是體貼的婆婆,你媳婦實在很幸運。」
  可是就在他們出發後的第二天,松江從信箱拿到一張明信片,頓時茫然不知所措。
  那是國民住宅中籤的通知單,收信人是下川孝太郎。
  從來沒有聽說兒子參加國民住宅抽籤的事。不但沒有聽到久女子說過,孝太郎也不曾提起。
  松江不動聲色地打電話到寄信處詢問,知道大約需要一筆100萬元的現款。
  頭期款100萬元,餘款分20年償還。
  松江感到迷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目前這棟房子雖是租用的土地,但是房子的所有權是自己的。房屋雖然老舊,仍是下川家的財產。
  雖然自大戰前就修過幾次房子,但是房屋構造仍然老舊,也不容易安裝冷氣,完全不適合現在的電氣化生活。松江也知道,久女子為此向兒子抱怨過多次。
  大概是因此想更換一棟近代的公寓住宅吧!國民住宅只有夫妻兩個人住太寬了。房子在東京市郊。儘管驚訝得幾乎昏倒,但是松江多少也考慮到現實的問題。
  這一帶馬路拓寬了,來往的車輛也多,開始呈現空氣污染的問題。從各方面考慮,搬到郊區也不是壞事。
  「空氣不好,最影響老年人的健康。」
  想到孝太郎曾經一面看報一面說的話,松江很自然地就往好處去想了。
  不過,參加國宅抽籤也應該事先商量一下才對。如果要搬家,對於學書法的學生,還有書法老師都需要做一番安排。
  想到各方面的問題,松江也只好等兒子媳婦回來再說。
  他們回到家時,天已經晚了。
  松江聽到開大門的聲音,拿起明信片走出房間。
  「還沒睡呀。」兒子皺起眉頭。「快睡吧,不用管我們了。」
  夫妻倆逕自走進起居室,彷彿松江是個多佘的人。松江拿出明信片。
  「你們不在的時候收到的。」
  孝太郎接過去看。久女子也探頭來看,馬上變了臉色。
  「這是什麼意思?買國宅?那這棟房子怎麼辦?」松江問。
  孝太郎儒弱地看著久女子,久女子向孝太郎瞇眼示意。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事先不和我商量?」
  孝太郎被母親這麼一問,滿臉困惑。
  「沒想到這麼快抽中。」
  「這樣媽媽會有很多困難。處理這房子不是三兩天的事,還有我的學生們……」
  久女子突然笑起來。
  「婆婆想到哪裡去了,那些都不必操心。」
  她從孝太郎手中拿過明信片,放進皮包,繼續說:
  「婆婆和以前一樣就可以了。這房子的地是租來的,房子根本不值錢。地上物的權利處理起來很複雜。我想不如就這樣保留權利,將來會有好處的。」
  「可是,久女子……」
  「國宅那裡只有我們兩個搬過去,和婆婆沒有關係。」
  「你是說要留下我一個人?」
  「婆婆還很年輕,況且我們兩個現在也都是很晚才回到家裡,我想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而且我們走了以後,你就不必再幫我們收棉被或衣服;我也不會再踩壞婆婆的寶貝雜草了。」
  「久女子,你……」松江激動得舌頭都不聽指揮了。「你為了踩壞草的事,竟然想分居?」
  「怎麼會呢?」久女子笑得很舒暢。「參加國宅抽籤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如果突然申請就能立刻中籤,那住宅荒這個說法早就成為歷史名詞了。」
  說完,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去泡了兩杯即溶咖啡來。
  「孝太郎,」松江慌張地轉向兒子,「你不會留下媽媽一個人,離開這裡吧?」
  兒子用手搔著鼻頭,好像小時候做錯事被母親責備時一樣,露出尷尬的苦笑。
  「怎麼辦?」
  他在妻子送過來的咖啡裡加上糖。
  「沒什麼怎麼辦。鳥兒長大了也要離開母巢,築自己的巢,這是自然法則。」
  久女子的話非常流暢。
  「近年來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由於母親的過度保護,造成愈來愈多的男人永遠沒有辦法斷奶。沒有獨立性,依賴心特別強,沒有決斷力,不負責任,但是個性卻很溫柔。」
  松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說出這種話。
  孝太郎難為情地坐在那裡喝咖啡。
  「一個人到達一定的時期,應該要離開父母的身邊,自己獨立。這樣,他本人能夠成長,社會也會肯定他是一個成熟的人。做父母的,對準備要獨立的孩子,不要扯後腿,這也很重要。同時,父母也沒有權利那樣做。」
  久女子發表著言論,松江偶爾回應以情緒化的話。孝太郎一直保待著沉默,然後對兩個人說了些安撫的話就上二樓了。
  這件事當然沒有結論。
  松江這一夜沒有辦法人睡,心裡只在想,討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媳婦,該如何設法阻止兒子搬出去呢。
  第二天,松江得到橫濱教書法。
  兒子和媳婦8點要上班。她很想在上班前設法單獨告訴孝太郎,她完全沒有要分居的意思。可是,久女子好像已經看出她的意圖,夫妻倆一直待在臥室裡,直到8點鐘,直接出門上班去了。
  松江9點鐘鎖門離開家。
  橫濱工廠宿舍的書法課從上午l0點到下午5點,員工輪流到宿舍來練一個小時的書法。
  這個工廠的老闆很喜歡書法,他認為書法可以怡情養性,因此,肯在工作時間內讓員工學書法。
  松江從橫濱回來時已經將近7點鐘了。打開大門,進人起居室,開了燈。
  兒子和媳婦還沒有回來。房子關閉了一整天充滿熱氣。松江打開窗戶後,來到廚房准釜喝茶。這時她嚇了一跳,放在廚房角落的電冰箱不見了。仔細再看,電子爐和烤麵包機也沒有了。架子上的煮鍋和平底鍋少了幾個。
  餐具櫃空出三分之一。
  松江跑回起居室,這才明白了剛才開燈時就覺得怪怪的原因了。彩色電視機失蹤了,音響也不見了。
  松江的呼吸亂了,她跑到二二樓,戰戰兢兢地打開他們的臥房門。臥房裡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所有的傢具完全搬走了。固定在牆上的衣櫃裡,連衣架也沒有留下一個。
  隔壁孝太郎的書房也一樣。房角的書架剩下幾本雜誌,地上堆著垃圾。
  松江幾乎昏過去,勉強回到樓下。
  他們趁松江不在家的時候搬走了,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松江感到被兒子拋棄的悲哀,卻流不出眼淚。
  松江對久女子以欺騙的手法搬走感到憤怒,也氣孝太郎無能地讓媳婦牽著鼻子走。松江心裡像有一把火在燃燒。
  松江像石頭般地坐了幾個鐘頭後,突然電話鈴響起。她慢慢地站起來拿起話筒。
  「媽媽?」
  是孝太郎的聲音。
  「你很驚訝吧?」
  松江說不出話來。很想對他說幾句話,但只感覺血液往上衝,只在喉嚨深處發出沙啞的聲音。
  「不用太擔心,又不太遠,我會常常回去玩的。」
  「孝太郎!」
  她勉強發出聲音。
  「你哪來的錢?」
  這並不是預先想好要問的,而是突然冒出來的問題。
  「錢?」
  「國宅的錢。」
  松江不知道孝太郎哪裡來的100萬元巨款。
  「啊!哪個呀,」孝太郎毫不在意地回答,「是久女子存的錢。我們從結婚以後就把兩個人的薪水存起來,加上她以前的存款,勉強夠了。」
  兒子打的好像是公共電話,傳來時間結束的信號。
  「媽,我很快會回去的。」
  電話掛了。松江心裡又湧出悔意。自從他結婚以來,自己就沒有要過他們的生活費。
  自從孝太郎工作以後,松江就把兒子的薪水當做是他的零用錢。長久以來獨立負擔家庭開銷的習慣,使她不指望兒子賺來的錢。
  偶爾兒子會買來蛋糕或水果,或是拿獎金買皮包或皮鞋送她,她就十分滿足了。
  兒子結婚時,松江應該向他們要餐費的,但拖拖拉拉地一直沒有明白地提出要求。一方面她是不希望被視為小器的母親,而且,即使她暗示他們,久女子也絲毫不理會,她連l0塊錢也沒有拿出來過。
  結婚以來,他們夫妻倆的一切生活費用都依靠母親。到頭來,卻用自己的存款購買國民住宅,搬出了這個家。
  這是怎麼回事,母子二人的生活變成三個人,開支當然會增加。松江存款簿裡的金額,距離100萬元還有一大截。
  松江以茫然的眼神環視起居室。
  在原來放電視的角落掉著一張紙片,松江撿起一看,是照片,像是他們度蜜月時照的,久女子和孝太郎並肩坐在懸崖邊上。
  松江的心已經完全被媳婦搶走兒子的念頭所佔有。
  溫柔的兒子,老實的兒子。
  讀小學時,要開家長會,兒子一定會要求:
  「媽媽,要穿漂亮的衣服來喲!」
  學校運動會,中午休息時,孝太郎會比其他的孩子先跑到觀眾席,吃她做的飯團。
  「我長大了一定讓媽媽輕輕鬆鬆的,您放心。」
  孝太郎只要有機會,就會跑到她耳邊輕語。
  「我會討一個溫柔的媳婦,媽媽不用擔心。」
  言猶在耳,人事已非。
  松江心想,必須要搶回孝太郎,等到久女子有了孩子就更來不及了。必須盡快地把兒子搶回到母親身邊來。
  但如何才能……松江雙手緊緊握在胸前,思索著用普通的方法絕不可能叫他們離婚,久女子沒有答應的理由。
  就在這時候,松江心裡萌生了殺意。
   

  松江決定半年以後實行這個計劃。
  同時,為了完成這個計劃,松江刻意地改變了自己。
  首先,對來家裡學書法的學生,除了小學生以外,只要是大人,見人就讚美自己的媳婦。
  「那個國宅啊,實際上是為我抽的。因為這一帶的空氣實在太壞,他們都說這裡不適合老人和小孩居住,年輕人以後還會生孩子。久女子哭著要求我住到那邊去,我還留在這裡,是我的任性。因為我不習慣沒有庭院的生活,我不希望和費盡心思收集的武藏野的野草離開,而且我還得教書法。久女子雖然要求我不要工作,舒舒服服地過著退休生活,但是,我至少還要做到60歲。現在她每天都會打電話來,問我一個人住有沒有問題。她不放心,最好我能住到那裡去。當然,將來有孫子,我會和他們住在一起的。久女子有工作,她還是很依賴我的……」
  松江的話是無止境的一—
  很小的時候久女子的父母親就去世了,可還是很溫柔體貼,最使她高興的,是把她當親生母親般依賴;或是久女子的工作對社會很有益處,盡量希望久女子繼續工作;或是久女子買衣服給我;或是久女子約我去吃飯等等。松江講這些話時顯得非常幸福,使聽的人都相信這是個美滿的家庭。
  孝太郎雖然嘴上說偶爾會來,但是,自從搬走以後,就沒有回來過。
  松江也故意一個多月不去理會他們,然後把銀行保險箱的鑰匙用掛號信寄給他們,收信人是孝太郎和久女子,而且還在信上誠心誠意地說自己年紀大了,為了怕遺失重要的鑰匙,希望他們替她保存。搬家後可能需要不少錢,必要時可以隨時從這裡提出使用。
  保險箱裡有丈夫遺留下來的公司股票、證券和公債等。松江認為即使把這些東西交給他們,他們也不會立刻兌換成現金。就連松江也知道,現在把這些賣出去很吃虧。再說,不管怎樣,股票一年至少可以分到l00萬的紅利,久女子那麼會計算,不可能把它賣掉。
  過了一個多禮拜,孝太郎下班經過這裡。他說收到鑰匙了。
  「我們現在並不需要錢。」
  孝太郎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沒有關係,由你們保管好了。媽媽也在工作,一個人不需要多少生活費,股票要到明年才分紅,那時候,可以給久女子買顆鑽戒。」
  因為心裡已經盤算好了,所以松江一句話也沒有埋怨,也沒有那種態度。她還簡單地做了一點兒子喜歡吃的菜,讓他喝啤酒,又到附近的肉店走了一趟,買了兩份牛排。
  「拿回去和久女子一起吃吧。」
  她故意不留孝太郎在家裡吃飯。
  「麻煩媽媽了。」
  孝太郎迅速地吃完松江做的菜。
  「每天早上都吃速食麵,我們兩個都在工作,實在沒辦法。可是偶爾也會懷念媽媽做的熱呼呼的湯。
  「晚上也是在外面吃的機會較多,偶爾久女子做飯時,也只是到超級市場買些現成的炸肉丸或沙拉,擺在餐桌上而已。」
  「不是向媽媽抱怨,超級市場的現成菜根本不能吃。冷凍食品還可以……」
  孝太郎舉出很多冷凍食品的名稱,例如玉米湯有什麼好喝之處,哪裡的燒賣又貴又不好吃等。
  孝太郎從小吃松江做的菜長大,對久女子所做的沒有色香味的菜幾乎是失望透頂。這點松江看得很清楚。
  仔細看看,已經是夏天了,可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既髒且舊。大概是經常在外面吃飯或是吃冷凍食品,吃的花費太大,就缺錢買衣服了。依照松江的做法,換季時,不管怎樣也要買新的內衣和襪子,為他淮備新的衣物。
  一直到夏季結束,松江都沒有去看兒子和媳婦。但只要有機會就送去各種東西、食物或進口的毛巾,或是新家庭可能需要的、而且都是很昂貴的東西。
  孝太郎偶爾回來,松江就拿出看塚本領,做兒子喜歡吃的東西,還給他喝啤酒。她比誰都清楚孝太郎的口昧。
  但是,她絕不給他飯吃,每次都讓他帶魚啊、肉的回去,讓他和久女子一起吃。此外,在孝太郎回去時,她會盡量讓他帶些學生送來的禮物。有威士忌、油、糖、紅茶,甚至還有法國香水。
  每次回來,孝太郎對妻子的不滿就會增加。久女子可以說根本不會作菜,也不擅長打掃或整理家務。只是特別喜歡洗衣服,據說下雨天,連房間也掛滿了衣服。
  「實在很煞風景,都沒辦法安心看書。」
  兒子說,還是媽媽的地方好。
  「不管什麼時候來都插著花,看了心裡就舒服。」
  久女子對穿著不講究,也讓孝太郎感到乏味。
  「只穿長褲和襯衫。出去時還會打扮打扮,但是在家裡,連頭髮都不梳,頭上綁條毛巾就過一天。」
  松江很勤於換衣服。整理院子或打掃時,會穿工作褲裝,做完後,立刻會換衣服。換和服時,腰帶也會同時換一條。因為是在家裡教書法,穿著很自然地就保持得很清潔。她知道冬季時換一套和服外套就能改變氣氛的要訣。
  到了9月,松江從兒子嘴裡知道久女子懷孕了。
  「還不是很確定,但是每天噁心、嘔吐,真煩人。」
  孝太郎似乎對自己有孩子的事,不像松江所擔心的那麼感到高興。當然,男人大概要等孩子生下來,長到相當可愛的程度,才會對孩子產生感情。
  孝太郎甚至對久女子懷孕初期因生理因素而變得更懶惰、歇斯底里等,都感到十分不滿。
  「那是沒有辦法的,每個人懷孕都是這樣,你應該安慰她。」
  松汪笑嘻嘻地勸他。到目前為止,不論兒子說了久女子什麼壞話,她都不會添油加醋。
  「久女子在上班,你還說這種話,那她太可憐了。」
  松江一直是這種論調。這麼一來,兒子就更數落起老婆的不是了。
  松江覺得這種情形很有趣。當初松江訴說久女子的不是時,孝太郎都會袒護久女子。松江生氣,他就更說久女子的好話。
  現在情況反過來了。
  l0月,衣服換季過後的一個星期天,松江第一次打電話給兒子和媳婦。
  她說到附近辦事,有東西要送他們,問可不可以過去。
  孝太郎在社區的公車站牌處等她。
  「房子都很相似,我怕媽媽迷路。」
  他們住在頂樓,看得出房間剛才匆忙地整理過,但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打掃。傢具上有一層灰,地板也沒有光澤。
  久女子的態度很好。大概是兩個月來送了不少東西的關係,人啊,實在是很現實。
  「喚,好美的風景。」
  松江看著窗外,表示很欣賞,但是又補充了一句。
  「但還是不適合我。像我這樣的老年人,還是住有庭院的木造房屋比較適合。」
  這麼說是表示她這麼慇勤地送東西,並不是想來住。
  「婆婆不寂寞嗎?只有一個人。」
  久女子倒說起好話來了。似乎對自己堅持要分居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我習慣一個人生活。就是以前孝太郎在的時候,他也是整天不在家,回到家就上二樓。有沒有他都一樣。」
  「說得太狠了吧!」
  孝太郎故作不滿,久女子去準備茶。送出來的茶的確很糟,難怪孝太郎不滿。松江對茶很講究,家裡經常都淮備著高級茶葉。
  「恭喜你,久女子。」松江祝賀她懷孕,又安慰她說,「不過,你還在上班,一定很不方便,千萬要小心身體。」
  今天帶來的禮物是l萬元的禮券和水果。
  「有一個學生要結婚,特地送來的。不過我不想買什麼,就送給久女子用吧。」
  松江說有嬰兒以後,會需要很多東西,如果是二三萬元的東西,她可以送他們。
  「本來是應該為孫子買點東西來的,但是近年來都是新產品,我都不懂了。買來沒有用的東西也是浪費,就給你們錢吧。」
  久女子顯得非常高興。貪財的程度超乎松江的想像。
  臨走時,松江不經意地說。
  「要不要偶爾來幫你們打掃打掃。懷孕初期要多保重,不要做太粗重的工作。」
  「實在不好意思,要麻煩婆婆了。」
  久女子誇張地訴說身體感到疏懶倦怠。
  「你在上班,那是應該的。那麼我就偶爾來幫幫忙。」
  松江很順利地進行著自己的計劃。
  每個禮拜兩次,松江都帶著久女子可能會喜歡的東西來國宅打掃衛生。
  來了之後,她很驚訝他們居然能把房子弄得這麼髒。碗櫃好像從來沒有擦過,廁所也看不出來什麼時候打掃過。
  「變得這麼漂亮。」
  兒子下班回來表示很感動。但是松江沒有說久女子一句壞話。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氣憤地說:
  「她這個人怎麼搞的,懶也不是這種懶法。」
  她替他們做晚餐,但是自己絕對不吃就回去了。
  久女子和鄰居沒有什麼往來。但是,不久後,松江的行為傳遍了左鄰右舍。
  「你真是個好婆婆,你媳婦真幸福。」
  在社區的院子或是樓梯上碰到鄰人,他們都會這樣說。可是松江會反過來讚美媳婦,毫不保留地說媳婦是多麼溫柔可愛。
  可是實際上,久女子很快就習慣了婆婆的服侍。俗語說「好了傷疤忘了疼。」當初的感謝,習慣以後就變成理所當然。
  不久之後,久女子開始對松江表示不滿。從吃飯的萊開始挑剔,到打掃時動了東西找不到,或是玻璃沒有擦乾淨。自己什麼也不做,挑毛病的功夫倒比誰都行,而且觀察入微的程度也令人驚訝。
  不管久女子說什麼,松江都沒有反駁,只反覆地抱歉,然後設法討好久女子。
  另一方面,松江非常耐心地等待機會。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使她放棄決心。
  她知道她這一生都沒有辦法和久女子妥協。這般服侍她,還不知道感謝,用她就像用下人一樣。她能動的時候尚且如此,等她老得不能動也沒錢的時候更不用說了。
  她的殺意毫不動搖。到了11月,久女子因為懷孕的關係,不斷地訴說身體的不適。當她說站起來頭會昏的時候,松江帶她去做身體檢查,並對醫生特別強調這一點。
  「她去上班有沒有關係呢?如果在外面頭昏的話該怎麼辦呢?」
  醫生看松江非常不放心,笑著說:
  「這是懷孕造成的。不久就會自然消失,暫時多注意一下就行了。」
  於是,醫院裡也知道她是個好婆婆。
  來醫院看病的人大都是社區裡的人。
  這一天是星期天。
  下午就開始下雨,一直到晚上都沒停。這相當符合松江暗中考慮的條件。下雨天,社區裡的人很少打開窗戶,這裡的人好像特別在意別人的眼光,大部分的人整天都拉上窗簾,到了晚上更是如此。
  黃昏時,久女子比兒了早回來。回來以後就像很不舒服似地坐在廚房裡。松江在燒洗澡水、準備晚餐,一切弄妥後,剛好兒子回來。
  松江要孝太郎先洗澡。
  外面已經漆黑一片。陽台上有遮雨篷,在陽台上有曬衣服的繩索,松江把浴室的墊腳布放在繩索上,沒帶進來。她這樣做當然是故意的。等孝太郎開始洗澡後,慌慌張張地對久女子說:
  「糟了,墊腳布還晾在外頭。」
  看電視的久女子站起身來。
  「對不起,上午打掃浴室時掛在陽台上的繩索上了。」
  「婆婆也真是的。」
  久女子用力拉開門簾,先走到陽台上。
  「怎麼可以這樣,雨都吹過來了。」
  久女子伸展腰想拿繩索上的東西,松江對著她的腰,用力推過去。在推之前當然沒有忘記查看一下附近的窗戶。
  久女子手裡拿著浴室的墊腳布,倒栽蔥一般地從八樓摔了下在去。
  當場死亡。
  在守靈和出殯期間,松江一直在哭泣。
  「都是因為我忘了收回墊腳布……」
  沒有人懷疑是久女子走到走廊上,突然受到冷風吹襲,以及伸腰的關係,一時頭昏才摔下樓去。
  松汪演得很小心,如果哭得太過分也不自然。
  理想的家庭,婆媳之間和好的印象產生了效果。
  沒有人會想到是婆婆把媳婦推下去的。
  「她多盼望能有一個孫子,真可伶。」
  「希望她不要因此自殺。」
  社區裡的人都對松汪表示同情。
  久女子的大哥從福岡趕來參加葬禮。
  松江本人沒有和什麼親戚來往。
  松江和回家的兒子溫馨地迎接新年。
  國宅當然很快就處理掉了。
  過年時因為在辦喪事,沒有人來拜年。松江工作做的很有勁,舒舒服服地生活著。
  又恢復了兒子結婚以前的日子。
  孝太郎對母親溫柔而孝順。股票和有價證券都和以前一樣放在保險箱裡。拿到股利後,松江想買一套和服,和兒子一起去冼溫泉。
  「媽,」兒子看報紙看了一半,回過頭來說,「不要想得太多。是久女子自己的命不好。」
  孝太郎看到母親在想心事,安慰她說。
  「都有孫子了。」
  松江不得已只好這麼說。
  「不要再說了。」兒子翻開報紙。「以後我會找一個媽媽滿意的媳婦,比久女子更好的、能孝順媽媽的人。你放心吧。」
  松江手裡的茶慢慢冷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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