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念·存在的建基者:海德格爾論詩人對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性意義 5

從民族共同體的歷史來看,我們生存的所有彼此「關聯關係」是通過語言作為紐帶而建立起來的。海德格爾說:

存在的贏獲或者失去都是在語言之中。語言是民族的歷史性此在的世界構形和保存中心的存有;

語言是歷史性的,這無非是說,語言在承擔存在的綻出性直臨中,被移交給存在者整體的發生之中。

語言的本質存在於它作為世界構形力量出現的地方,即它首先預先對存在者的存在進行構形並將它們帶入構造的地方。[17]

語言首先命名了物,命名了物的意義,以及物與物之間的關係,在這個意義上,語言命名了世界。這並不是說,一個物的實存需要依賴作為語言的另一個存在者,而是說,物自身意義的顯現有賴於語言,「唯有詞語才讓一物作為它所是的物顯現出來,並因此讓它在場」。[18] 因此,語言在敞開存在者整體的意義上揭示了世界,「語言是存在的寓所」。[19] 另一方面,語言也不是人的一種表達工具,仿佛是人通過語言建構了世界,相反,海德格爾認為,語言自身言說。表面上看,是人在使用語言陳述和表達,但海德格爾解釋了「人之說」與「聽語言說」的一種更深層的結構:

說本是一種聽……說是對我們所言說的語言的傾聽,所以,說並非同時而是首先是一種聽。我們不僅是說語言,而且是從語言出發而說。只是由於我們一向已經傾聽到了語言,我們才能從語言出發而說。在此我們聽什麼?我們聽語言的言說。[20]

因為語言是存在之寓所,所以每一個民族都居住在各自存在的寓所之中並且以各自的方式歷史性地揭示著存在。一個民族與另一民族最本己的區分就是語言。語言是複數的,民族也是複數的。而海德格爾認為,詩意語言才是一個民族最本源的語言。

語言首先是歷史性的,它完成了對一個民族歷史性此在的世界構形,我們任何人都總是已經出現在一個語言共同體之中,我們是被拋入語言之中的,而不是我們構建了語言,語言先於我們任何人,正如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出生在何種母語之中,母語已經先於我們而規定了我們被拋入的實際性。同時,語言也是當下發生著的,只要我們生存著,它就一直是活潑潑的。然而,作為「民族」最根本的規定之所以是語言,最為重要的理由乃是:語言同時是朝向未來的。因為如前所述,「這個作為我們自身的民族,它是誰?」這個問題乃是一個決斷問題,它必須在我們朝向未來的決斷中給出回答。在海德格爾看來,語言的「未來維度」就在於它作為詩意的道說可以指引物的物化與世界的世界化,從而完成對一個民族的「存在建基」。正是在此意義上,海德格爾說,「詩意語言才是一個民族最本源的語言」。[21]


三、作詩與本真性民族

首先,何謂「作詩」?

一般而言,人們會將作詩理解為詩人的一種創作活動,即詩人將自己心靈的體驗用語言表達出來。在這個意義上,詩歌作為廣義藝術活動之一,帶有主觀的色彩,正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所理解的那樣,藝術活動本質上是一種模仿,要麼模仿現成的物,要麼模仿人的行動。因此在一般人看來,詩歌創作模仿的對象是現實之物,而詩歌自身恰恰因為摻入了主觀創作,因而是一種虛構,與科學所追求的「真」隔著一道難以彌合的距離。而海德格爾卻說:「但情況恰恰相反,詩歌作為得到創建的東西乃是現實之物,而所謂的現實之物乃是持續崩解的不現實的東西。」[22] 也就是說,海德格爾絕不認為詩歌的任務是主觀的虛構,而是「道說性的創建」。詩歌作為一個民族的源初語言,不僅創建了一個民族的歷史性存在,它表現為:塑造了一個母語共同體的世界構形(比如漢語的象形組成,以及歷史性的語言文本作為中華精神的載體規定了我們對天、地、人及其相互關聯的最基本理解),而且還將通過道說對民族此在進行一種指引。海德格爾說道:

詩歌是道說性的創建。但就本質而言,語言自身就是最為原初的作詩,詩歌乃是一個民族的元語言(Ursprache);

作詩作為指引著的令敞開的道說樣式;

詩歌乃是:將民族之此在設立入這種暗示的領域內,也就是一種指示,一種指引。諸神在這種指引中——不是作為某種被意指的東西、可進行觀察的東西,而是在諸神之暗示中——變得敞開。[23]

[15](3)海德格爾在1933-1934年冬季學期的研討班《論自然、歷史與國家的本質與概念》中還曾提出可以從「空間與時間」的角度對民族概念作出分析。如從空間的角度來分析民族,並不是探討一個民族的「生存空間」問題,而是從民族存在中人與礦物、植物與動物之間的空間性關系角度來研究民族,比如靠海洋與靠山脈生活的民族就具有完全不同的存在。參見Heidegger,Über Wesen und Begriff von Natur,Geschichte und Staat,Heidegger-Jahrbuch 4,hrsg.:Alfred Denker und Holger Zaborowski,Karl Alber Verlag,2009:79-82。

[16](1)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73.

[17](2)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168-170.

[18](3) Heidgger,Unterwegs zur Sprache,Gesamtausgabe,Bd.12,Hrsg.:F.-W.von Herrmann,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85:158.

[19](4) Heidgger,Wegmarken,Gesamtausgabe,Bd.9,Hrsg.:F.-W.von Herrmann,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76:361.

[20](1) Heidgger,Unterwegs zur Sprache,Gesamtausgabe,Bd.12,Hrsg.:F.-W.von Herrmann,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85:243.

[21](2)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170.

[22](3) Heidgger,Hölderlins Hymnen»Germanien«und»Der Rhein«,Gesamtausgabe,Bd.39,Hrsg.:S.Ziegler,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9:217.

[23](1) Heidgger,Hölderlins Hymnen»Germanien«und»Der Rhein«,Gesamtausgabe,Bd.39,Hrsg.:S.Ziegler,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9: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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