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選擇世界性的隱喻進行分析 , 決定了神話隱喻內涵之挖掘的價值, 而要做到這樣 , 就離不開各民族神話的比較 。即使你對比較神話學不感興趣, 即使你只想認識一個民族的神話 , 只想理解某一個特定的神話隱喻 , 你也需開闊視野, 看看其他民族的神話有沒有類似的隱喻, 唯有這樣才能保證你的隱喻分析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即使你對人類共通性不感興趣, 只想通過對一個民族的神話密碼的破譯來認識這個民族的特性 ,你同樣要進行廣泛的比較神話研究 。不了解其他民族的神話, 不了解人類的共性, 又何談民族特性? 其二 , 不能脫離隱喻所產生的語境 。許多原始意象都包含著十分複雜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意義 , 這是由前邏輯思維的特性所決定的。

僅以 「血」 這個原始意象來說 , 它作為一個隱喻至少有以下這些涵義: 暗示著生命, 進而暗示著各種形式的活力; 死亡和戰爭的預兆 ; 處女失貞的象徵; 盟誓和兄弟關係的象徵 ; 多種禁忌的象徵 。25

面對著這樣的隱喻, 我們只能聯系整個故事去理解 , 否則我們可能會被紛繁的意義弄得一頭霧水 ,毫無所獲 。原始思維的整體把握特征決定了我們不能孤立地理解一個隱喻 ; 任何對神話的程式化的、孤立的解釋 , 哪怕它多麼符合某種著名的理論, 如精神分析理論 , 都很可能誘導我們偏離神話隱喻的真正含義。然而, 這樣的失誤在不少的神話研究著作里都有出現。我們不妨來看一個實例, 看看一些人對希臘神話有關開鈕斯的故事中的隱喻的誤解 。(原載：外國文學評論  No.3, 1998；作者單位 : 廈門大學中文系)

25 P. Wheel Wright, Metaphor and Reality ,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2 , p.112.

 26 27 F .Irving , Meta morphosis in Greek Myth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 p.155 , pp.156-157.

開鈕斯是拉庇泰巨人族的英雄 。他原本是一個女郎, 名叫開尼斯 , 被海神波塞冬誘奸, 隨後竟變形為一位勇猛殘暴的男性武士, 且刀劍不入 。經過一連串的浴血奮戰 , 他因戰功赫赫而成為拉庇泰巨人族的國王 。

他驕傲地將自己的矛槍插在集市的中央 , 並命令他的臣民從此以後崇拜他的矛槍而無須敬奉神靈 。宙斯為此大怒 , 派遣馬人討伐他。馬人用盡所有辦法也沒能傷害他, 最後只好拔下無數的參天大樹擲向他, 埋住他。被埋住的開鈕斯依舊直直地挺立 , 絕不屈服, 最後被筆直地壓入大地, 並把大地壓出一個深洞 。馬人仍不放心 , 又搬來巨石壓在開鈕斯的頭上。

這則神話里有兩個隱喻特別引人注目: 直插於集市的長矛和把大地擠壓出一個深洞的直立的開鈕斯 。熟悉生殖崇拜和精神分析學的人幾乎馬上就能聯想到男性生殖器 。然而正是這種先入之見最容易誘導人們脫離隱喻的語境並孤立地解釋它們。德弗羅和德爾考特這兩位神話研究者就犯了這樣的錯誤。

他們闡釋道: 開鈕斯以及他的臣民 「所崇拜的矛槍, 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徵, 而他直插大地的奇特的死亡方式又繼續著這種性的隱喻」 。德弗羅還從孤立的隱喻解釋進一步擴展到對整個神話故事的誤讀, 認為 「這個故事表現的是誘奸所導致的神奇的結果, 那就是女人因此而獲得了獎賞——她擁有了一根男性生殖器。」 27不難看出德弗羅又套用了弗洛伊德的另一個說法 : 女性的陽具羨慕 。

德弗羅和德爾考特的失誤就在於他們把隱喻與其語境割裂開來, 並簡單地套用精神分析理論作孤立的解釋。這個神話故事包含了三個部分, 一是開尼斯被誘奸和變性 , 二是開鈕斯殘酷的征戰和狂妄的自大 , 三是開鈕斯奇特的死亡 。三部分密切相關 , 構成一個整體。對這三部分里的任何隱喻的理解都不應脫離故事的整體聯系 。這個神話作為一個整體講的是一個自大的殺戮者的故事 , 其整體的潛在含義不是性愛 、性崇拜 、性幻想, 而是女性對男性的暴力反抗以及這種暴力反抗的起因和結局 。

在考察了整個語境之後再來看那幾個隱喻, 我們的感悟和理解就會與德弗羅和德爾考特大相徑庭。那矛槍不是菲勒斯 (phallus)的象徵 , 而是女性暴力反抗和征服男性的象徵 , 是受迫害女性對男性殘酷報復的象徵 。性別的轉變也是一個隱喻, 從低於男人 (less-than-a-man)的性別轉變成高於男人 (more-than-a-man)的超男人, 暗示著女性尋求解放的一個亙古長存的方式 : 消解女性性別特征, 進而男性化甚至超男性化—將男性的野蠻、 殘酷推向極端並回報男性 。